这年头，当然没有什么黑板粉笔。
三合学堂里，柳三合还拿了个白板子，偶尔用炭笔写点东西。
那是因为学堂里的童生，未必全都识字……可到了府学，干脆连这白板子都取消了。
廖启星就站在院子的前方，手里握着几张宣纸。
他看似正统，但似乎比起吴飞真来，还要更加懒惰一些……
毕竟廖启星连整理成小册子都懒。
赵元青内心腹诽着，突然就听到廖启星开口：“这上联为，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而这下联，则是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这话一出，不少人的目光，都往赵元青投射过来。
在金羊镇没人知道赵元青写出了这下联，但这里可是明扬府府学啊，在场的诸位哪一个没提前收到消息？
但，即便是心里有所准备，他们看向赵元青的目光还是崇拜。
不管怎么说，赵元钦写出的这下联，威力太大了！
如果说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这上联是修身的话，那么下联不但是把开悟包裹进去，甚至还要提醒人们治国！
这格局，不多说了。
“上联讲的是大家一定要刻苦读书，不管风声雨声，都要将读书声放在心上……”
廖启星话锋一转：“但，下联的家事国事天下事，正是我们开悟的内容。”
“我知道在座诸位，有许多人都出身世家，说句大家心里都敞亮的话，你们当中的许多人，是敌视朝廷命官的……”
“因为，每当朝廷命官更迭的时候，你们都会发现，他们似乎都要压榨你们的家伙。”
听到这话，包括胡凯在内的一众世家子弟，眼中都光芒闪烁。
很显然，是被廖启星说中了！
他们读书这么多年，当然对世家与官僚的针锋相对熟悉，但是并不理解。
更不理解的是，为什么那么多朝廷命官原本就出自世家，结果到最后反过来要针对世家？
甚至不少人的家族内部，都往秦万松头顶上，丢一顶“走狗”的帽子。
赵元青见状，呢喃出声：“这就是开悟啊……”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为什么这些世家子弟现在会不理解，可当他们入仕之后，却大多能理解……
当然是因为不理解的人，都无法通过殿试！
没错，就是这么简单！
赵元青现在已经想明白了，所谓的开悟，哪里真的能够把人的思想一下子改变？
但是不改变，你就考不上府试！
当然，如果天资好一点的人，强行把府试糊弄过去了……
那就还有殿试！
如果连殿试都能糊弄过去了？
那不就是古往今来的那些大贪官了吗？
到了此刻，赵元青才彻底明白，大乾的读书人体系，究竟是一个怎样的规律。
“不过，像是林如海、云不弃那些人……”
赵元青一脸深思，隐隐之中，仿佛抓到了什么。
而看他陷入沉思的廖启星，却是眉头一挑，笑道：“正好！赵元青，你们的新同窗，想必你们也早就听说过他的大名！”
“他不是世家子弟，他出身寒门，而且刚才那下联，就是他写的！”
“赵郎君，不如让你给他们讲一讲，我们为什么要开悟？”
赵元青回过神来，原本想要拒绝，但环顾四周。
他看见了胡凯眼中的迷茫。
他看见了那方脸大眼少年眼中的轻蔑。
看见蓄须少年眼里的高高在上。
就连柳秋月，那一双平静的眸子里，都闪过一抹复杂色彩。
肉食者鄙！
这群一直生活在温室中的花朵，他们为什么要开悟？
为什么许多开悟后的读书人，转而会去针对自己的家族？
因为，开悟就是告诉他们……这个世界上，不仅仅是美好的，不仅仅是锦衣玉食，不仅仅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但如果按照廖启星那种讲法的话，太文绉绉了。
赵元青霍然明白：“也许，这也是为什么这个世界的科举明明每年都有，可是成材率还那么低的原因……”
成材率，当然不仅仅指的是录取的人，而是录取之后闯出名声的人。
于是赵元青站了起来，他决定来一点狠的。
而廖启星看到赵元青二话没说就站了起来，面上的表情也是微微凝固。
站在他后面的吴飞真脑门一炸，也有些始料不及。
一众青衫先生面面相觑。
“虽然是让你讲几句……但你一句谦虚都没有，真上来了？”
“这也太狂了吧？等等，如果是赵元青的话，好像也有狂妄的本钱！”
而胡凯等人的目光，也顿时复杂无比，更多的是震惊。
“这是怎么回事？”
“赵郎君上去了……他，是准备给我们开悟？”
“如果只是简单讲几句的话，应该不至于上去才对……”
而这时，赵元青朝着廖启星微微一笑：“多谢廖先生夸奖。”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对我来说，不仅仅是文章，包括刚才廖先生提到的那一句下联……也是如此！”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
吴飞真咽了咽口水：“这少年，不愧是被秦太守看重，甚至要提前收入松鹤阁的天骄……”
“这随口道来，传出去怕是又会成为一句名句！”
震惊之下，他们甚至没有注意到，赵元青突然话锋一转：
“那句对联是偶然得之的！但我看见的下层百姓的生活，却不是虚构的！”
他伸出手，一点胡凯，问道：“胡凯兄，我与你关系不错，我知道你胡家在我们金羊镇，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
胡凯笑道：“元青兄你若有问题，直接问便是……”
赵元青微微一笑：“那我就问了，胡凯兄你从小到大，吃的糖是什么味道的？”
胡凯一愣，所有人都愣住了。
都没有想到，赵元青会问出这个问题。
一众学员都皱起眉头，就连那些先生们，都有些不明白。
糖不是甜的，难道还能是苦的不成？
胡凯沉默片刻，说道：“以前吃的糖，虽然也甜，但是隐隐有一些苦味……”
“但现在吃的叫做天玄霜的糖，很甜！”
“所以，糖是甜的！”
好家伙，我家的白砂糖你也买了？
赵元青虽然诧异，但也没多说什么，看向其他人：“你们，也是这个答案吗？”
看到众人点头后，他的神色，却是骤然一沉：“不，糖是苦的！”
“或者说，底层百姓的糖……是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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