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魏萦给叔父婶婶请过安,便往济恩寺去了。
出城五十里,便是青翠苍茫的太乙山,济恩寺便坐落其中。
众人到了寺中,天色还早,魏萦稍稍歇息,将准备好的布施物资交给来接洽的小和尚,便去向主持如净大师见礼。
刚到大师的禅院,便听说大师有故友来访。魏萦只好让小和尚去通传,自己则百无聊赖的坐在院内的树荫下乘凉。
大师正在禅房与人下棋,小和尚进来双手合十道:“住持,魏国公府的义宁县主有要事求见。”
话音刚落,对面那人手一抖,手中墨玉棋子便落错了位置。
如净大师摇了摇头,意有所指道:“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对面的人抬起来头,长眉乌眸,青丝半束,是个未及冠的少年。
“我早已心生执念。此生若不得偿所愿,必定不死不休。”他将棋子扔回去。
如净大师叹道:“痴儿!”
二人一同走出禅房,没料到义宁县主就在门外候着,刚好面对面遇见个正着。
魏萦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这才抬头看向面前二人。
如净大师一身袈裟,慈眉善目笑容可掬,他的身边站着个穿青衣的少年。
飞霜脸色一怔,悄悄附到主子耳边道:“县主,旁边那人便是前几日出言相助的少年。”
魏萦微微一愣。
当时匆匆一面,魏萦并没有多少印象,只记得那少年故弄玄虚,说什么不久后还会再见面,还惹得她想起裴琅,怒了好一会儿。
如今,可不就是印证了么?
她神色复杂的盯着少年看,因他正颔首行礼,眉眼低垂,她只能看到他饱满的额头,挺直的鼻梁。
如净大师的故友,竟是他?
一个不起眼的寒门子弟,何德何能会被如净大师称为故友,还请到自己禅房下棋?
要知道,能让如净大师以友人相称的,普天之下可没有几人,就连自诩风流雅士的叔父,也没有这待遇啊!
也许是她探究的目光太过直白,少年终于抬眸向她看过来,魏萦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动。
好一双干净剔透的眼睛!
黑白分明的眼眸,如同浸润在天池雪水中的墨玉,润泽剔透,带着一种冷静的锐利,仿佛能直直看透人心里去。
他虽衣着寒酸,态度却不卑不亢,周身笼着一股不可摧折的气度,神态清雅如同山巅之雪,令人不敢亵渎。
他的神色气度,与他的身份年龄十分不符。
此人绝对不是个普通的寒门书生!
他究竟是什么人?
她这边心思百转,于时光也不过是弹指一瞬。
上官瑾与她对望一瞬,脸上顿时浅笑吟吟,仿佛山巅冰雪被暖阳融了,化成清波荡漾开来。
清雅如画的眉眼弯成柔和的弧度,望向眼前的娇俏少女:“陇西贡生上官瑾,拜见义宁县主。县主,我们又见面了。”
魏萦气结,还真被他说中了,也不知道他为何会笃定二人还会再见面的。
就算被他说中了,那又怎样?
想让她当面道谢?做梦!
魏萦端着架子,不自然清了清嗓子:“公子有礼了。”
完全不提当日之事。
“阿弥陀佛,听闻义宁县主有要事找老衲商议?”如净大师问道。
魏萦面露迟疑,并不想当着外人说自家的事。
少年了然一笑,拱手道:“在下先失陪了。”
倒是识趣。
魏萦瞥了一眼那人离去的身影,寻常青衫布衣,竟被他穿出几分飘逸之感。
她心中隐隐生出一种感觉,前世,她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为什么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
祭拜完了先帝,魏萦回到禅房用了些素斋,吩咐飞霜不必值夜,便早早歇下了。
朦胧中,她看到一间密不透风的暗室。
一身素服的女子,长发披散,静静伫立,垂头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男人。
烛光摇曳中,她隐在发丝间的侧脸如纸一般苍白,手中握着的铜镇纸,还在缓缓往下滴血。
女子缓缓转头看过来,半边脸溅上了猩红的血迹,诡异莫名,赫然就是她自己……
魏萦猛地睁眼,惊坐而起,气喘不止。
荒唐,怎么会梦到前世被裴琅囚禁的事?
她抬手顺了顺胸口,隐约听见窗外有萧声呜咽,哀婉凄幽。
莫不是听着这哀哀戚戚的萧声,她才会做噩梦?
左右是睡不着了,她倒要看看,是谁大半夜不睡觉,专门扰人清梦!
魏萦起身穿戴,随意挽了挽头发,挑上灯笼便推门出去。
夜深人静,皓月当空。
少女沐浴在月光下,一身月白绣银丝的烟罗裙,行走间衣袖随风翩跹,裙摆如水波一层层漾开,远远望去,如仙娥临凡,空灵绝美不可方物。
魏萦跟着萧声一路寻去,一直走到禅堂的拐角处,才停下脚步。
宽阔的后院中,高大的姻缘树亭亭如盖,树影婆娑。
夜风微凉,树梢上的祈福红丝带纷扬飞舞,像大树生出的无数触手,扭动乱摆,有些渗人。
月华如水,一个白衣披发的背影,周身笼着淡淡月光,静静立在树下,背对着她,低头吹箫。
什……什么玩意儿?是人是鬼?
魏萦没来由的有些发憷,调转脚步想要回去。
转念一想,她都死过一次了,照理说也做过鬼了,怕啥?
她魏家世代簪缨,血染沙场,可没出过一个怂包!
她若这般胆小,将来还谈什么报仇?
咬咬牙,她毅然决然的转身冲了过去……
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上官瑾缓缓放下手中的箫,还未来得及转身,耳边忽有疾风之声,他下意识侧身避过,倏然转身,将来人反扣在怀,另一手锁住来人咽喉。
突如其来的娇软触感,扑面而来的甜美馨香,让他立刻意识到了来人的身份。
上官瑾微微一愣,心跳陡然剧烈起来。
“咳!咳!”魏萦一边咳嗽,一边在他怀中挣扎踢打。
不知是晃神还是别的,他竟然一时忘了松手。
上官瑾回过神,赶紧松开怀中娇躯,后退两步,拱手致歉:“在下唐突了,县主可有恙?”
魏萦咳的眼泪汪汪,杏眸微红,倒拧着眉头看向上官瑾,怒气冲冲上前两步,一把揪紧了眼前少年的衣襟。
“你好大的狗胆!”魏萦咬牙瞪着他,“知道对我不敬是什么下场么?”
少年眉眼安静地垂下,温声道:“但凭县主处置。”
轻柔的月光静静洒在二人身上,勾勒出一幅银白色的剪影轮廓。
娇小的少女踮起脚尖,气焰嚣张的揪着少年,修长的少年俯身相就,眉眼骏雅,长睫微垂,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
“不想死的话,就把你刚才使得那招擒拿手教给我。”
嗯?
少年讶然抬起鸦羽一般的睫,银白月光瞬间映进剔透乌湛的眸子,如星辰骤然点亮夜幕,竟有种说不出的神采。
“你教我擒拿手,我就不追究你。”魏萦仰着小脸,又将他抓的更近一些,正要再威胁几句,突然神色一僵,像是闻到了什么,抽了抽鼻子,慢慢朝他胸前凑去。
上官瑾目光微闪,不动声色的微微侧身,不自然的咳了一声,“县主……男女授受不亲。”
“你身上是迦南香的气味?”魏萦猛然抬头,蹙眉盯着他,“你究竟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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