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萦一行人骑马还没到京兆尹,派去打探的晋九就回来了。
“主子,小的打听到,京兆府认为蓄意杀人的案子情节严重,已经把案子移交给了大理寺。如今二公子已被押去大理寺了。”
大理寺!
魏萦心中突突直跳。
难道这次,前世之祸,又要从二哥开始了吗?
她脸色倏然煞白,勒转马头,沉声吩咐,“去大理寺!”
壁垒森严的大理寺朱门紧闭,门前巍峨的石狮子依旧张着血盆大口,瞪着铜铃般的圆目。
魏萦骑在马上,抬头望着大理寺高悬的匾额,心脏一处仿佛依旧隐隐作痛。
那门前灯笼照亮的方寸之地,便是她上一世的丧命之处。
没想到,这一世,她又来了这里。
魏萦利索翻身下马,还未来得及转身,只听温润清朗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县主,在下已等候多时了。”
魏萦扭头,只见一身深绿官服的上官瑾,正静静立在台阶下朝她行礼。
大理寺早已下值,他为何仍在?
魏萦虽心有疑惑,开口问的却是;“我二哥如何了?你们没有用刑吧?此案会如何审理?”
上官瑾嘴边噙着笑意,“县主进去,一看便知。”
魏萦瞥了他一眼,先一步抬脚上了石阶,从他身前擦身而过,留下丝丝缕缕的蔷薇香气萦绕鼻端。
上官瑾在魏萦身后抬起眼眸,目光追着少女身影望去。
她今日穿了一身火红的窄袖胡服,包裹着窈窕的少女曲线,俏丽的小脸儿略带薄怒,腰挂长鞭,英气凌人。
这哪是来探监的,分明是来要人的。
他若真的对魏铎动了刑,就冲她这手里的鞭子,还不闹翻天?
犹记得端午节上,她一身绯红衣裙,大杀四方、张牙舞爪的模样,像极了一只野性难驯的猫仔。
上官瑾会心一笑,抬步跟了上去。
重重把守的牢狱,幽暗潮湿,灯火昏暗。
魏萦亦步亦趋的跟在上官瑾后面,穿过幽深曲折的走廊,过了一处拐角,远远的,魏萦便看到了她二哥。
干爽整洁的牢房里,床榻被褥一应俱全。
魏铎盘腿坐在矮榻上,正埋头大快朵颐。面前的矮几上摆了一碟子烧鸡,一碟子炙羊肉,两个馒头,还有一壶酒。
若不是地上铺着的干草和门口锁着的铁链证实这里确实是牢房,她都以为二哥是被请来做客的了。
大理寺的牢房原来环境这般好?
魏萦停住脚步,不再往前。
上官瑾转头看她,“县主不去和二公子说话?”
“不去了。我看他有吃有喝的,跟在家没什么两样。”魏萦长长呼出一口气,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早知他这么惬意,我就不来了。
“他什么时候能出去?”她接着问道。
“明日便可。”上官瑾缓缓说道,“事出有因,且郭公子伤虽重,却未伤及要害,二公子罪不及刑。赔些汤药费,此事便罢了。”
“可不可以帮我个忙。”魏萦低头想了想,开口央求,“先别放他走,让他在这关两天,收收心。”
“哦?”上官瑾挑眉。
“二哥性子跳脱,急公好义,之前就总爱惹事。再加上最近他总和一些江湖人混在一起,我真的怕,他会被有心人利用,闯出大祸。”魏萦皱眉。
“你也知道,我们魏国公府如今的处境,既然要低调,就不能落人把柄。”魏萦转头看向上官瑾,“拜托了。”
上官瑾了然地点点头。
“县主为二公子真是煞费苦心。就依县主所言,两日后放二公子回府。这两日,有我照看,县主放心。”
“没什么不放心的,你们大理寺的牢房有吃有喝的,也不像传说中那么可怕。”魏萦不以为然。
上官瑾不置可否,垂下眼睫,忽而一笑。
出去的时候,他带她走了另一条路,顿时,一股浓重的腥臊恶臭扑面而来,呛得魏萦快要把晚膳吐出来。
时不时还有形容枯槁的人靠着栅栏喊冤,像一具具复活的干尸一般,猛地将枯树树枝一般的手臂伸出来抓人,吓得魏萦直往上官瑾身后躲,最后,干脆伸手抓住上官瑾的腰带。
上官瑾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唇角微扬,故意放缓了脚步,听她贴着他后背一惊一乍的低呼。
“还有多远啊?”少女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紧紧抓着他的腰带,越收越紧。
“怕了?”上官瑾偏过头看她,嗓音低沉柔和,似乎带着笑意。
魏萦眉头一拧,梗着脖子刚想嘴硬反驳,下一刻,纤长的玉白手指突然握上了她的手腕,一个用力将她扯入怀中。
眼前景色一晃,她再回过神来,脸正埋在少年坚实的胸膛上,一股馥郁的迦南香气息充斥鼻端,莫名的让人觉得心安。
修长的臂膀正揽着她的肩头,另一只手轻轻固定在她的后脑勺,防止她再乱动乱看,似拥似抱带着她往前走。
片刻后,两人终于走出了牢房,衙卫见他们出来,恭敬的喊了一声“上官大人。”,之后赶紧将铁链重新把门上好锁。
上官瑾走出很远,直到四周无人才松开手,低头看着小脸苍白的少女,眉眼含笑。
“大理寺环境如何?”
魏萦沉默半晌,闷声道;“多谢你款待我二哥。”
说完,她突然反应过来,抬头瞪他:“你方才是故意带我绕路的!”
上官瑾漆黑的眼眸漾着笑意,不置可否的扬了扬眉。
这个黑心的家伙!
魏萦看着他,忽然觉得所有事情都不太对。
郭三公子都被打成那样了,二哥竟然无罪释放,这不是明摆着的偏袒,还能是什么?
坐牢跟做客一样,也太明显了吧?
“所以,其实你是故意偏袒我二哥的,对吧?”她气势顿时又弱了下去。
上官瑾唇角轻勾,看着她笑而不语。
“你这么明目张胆的偏袒,就不怕晋国公不服,去圣上那告你徇私?”魏萦瞪大眼睛急问。
“县主如今,是在担心我吗?”他目光带着莞尔的调侃,渐渐氤氲着一丝期待。
“你少自作多情了。”魏萦难堪地别过头,“我是怕这事再扯上你,会越闹越大,到时候不好收场!”
“放心,不会的。”上官瑾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笑意微敛,“郭家的靠山是二皇子。如今江南道按察使被抄家,二皇子几乎断了左膀右臂,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
“晋国公是聪明人,这种时候,他不可能拿这些小事儿再给二皇子添堵。”
“你是笃定他们不敢把事闹大?”魏萦仿佛明白了,“纵然他们现在咽下这口气,难道你不怕事后他们找你算账?”
“要算的账,又岂止这一件事。”他说得云淡风轻,“他们如今之困,皆是拜我所赐,早恨不得把我挫骨扬灰,多这一件,也不算多。”
魏萦沉默。原来他在做这么危险的事。
“为什么要趟这浑水。”她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凑近他低低问出声。
“你一介寒门书生,没有根基,上来就和二皇子为敌,你是嫌命长吗?”
“县主还记得在下的承诺吗?”
魏萦猛地抬头,与他俯下的目光相撞。
什么意思?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当初那些不切实际的承诺?
谁信呢?
可四目相对,如此近的距离,一切情绪皆藏无可藏,魏萦清楚看到他琉璃般剔透的乌眸中流转的真挚诚意。
他的眉目如墨画渲染,瞳是纯粹的黑,黑的深邃,如同头顶的夜幕苍穹,浩瀚无边。可那眸子又如水一般清澈柔亮,像山涧涤荡万物的清泉,不染一丝尘埃,没有一丝犹疑。
魏萦与他对望,整个人的神魂像是被吸进去一般,愣在那里不知该作何反应。
上官瑾缓缓眨了眨眼,安静含笑的模样人畜无害。
“县主不必有负担,只需记得,我会一直站在县主这边便好。”
魏萦回过神来,对这句意味不明的话感到一丝本能的惶恐,却又不敢开口深究。
她别过脸,微微皱眉。
她想问清楚,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做这些到底是图什么。
为什么一直强调让她相信他,又为什么非要和魏家站在一起。
可是,她又怕打碎这样平静的假象,就不得不面对一些尴尬的事。
不敢看他那蛊惑人心的眼睛,魏萦眼神闪躲着道了谢,一言不发地飞快地走出大理寺,利索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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