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声望去,却见苏平河正骑在一匹棕红色的战马背上,于千军万马之中呼啸而至。
她似乎刚从什么地方仓皇赶来,连铠甲都没顾得上穿。
寒风卷起她的长衫下摆,颇有一副翩翩少年郎的精气神儿。
段长暮的眼睛亮了亮:“平河!”
苏平河拉紧缰绳,将马迫停于两人中间,随后利落地翻身下马。
她长吸一口气,面向段长暮:“属下恳请侯爷退兵!”
段长暮眸中寒光微闪,遥遥望向萧怀远:“本侯本就只为苏校尉而来,赤霄王若肯就此罢手,本侯自然不会紧咬不放。”
萧怀远脸色阴沉到了极致,眼里是一闪而过的腥风血雨。
“阿河,你答应过跟本王回都城,难道要食言吗?”
苏平河转头看他,眸中写满了歉意。
“萧兄……我的家人,我的爱人,都在大齐,你让我如何跟你离开?”
段长暮在听到她口中吐出“爱人”两个字时,眉梢微动,眼神温柔了几分。
“赤霄王,本侯敬你是个君子,又何必非要强人所难?”
萧怀远眼底的阴霾愈演愈烈,隐隐含着一股肃杀之气。
他将弯刀横于胸前,怒道:“本王偏爱强人所难!”
说罢,他又将眼神移向苏平河:“阿河,不是你说,不想看到两军交战,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惨状吗?”
苏平河痛苦地回视他:“难道你愿意看到自己的将士身首异处?”
“本王从来都无所谓杀戮。”萧怀远满不在意地挑起剑眉,“身为战士,死在战场上,本就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若不是为了你……本王根本不会考虑撤兵!”
“不是的!”苏平河冲他大声呵道,“我知道你并不是那样残忍嗜杀之人!你心中珍视你的子民,珍视你的将士,梁军粮草短缺,与齐军交战本就毫无胜算,你根本不愿眼睁睁看着你的将士们做无谓的牺牲!”
萧怀远怔忪地看着苏平河。
所以他才会在心里认定非她不可。
因为只有她,字字句句都能说到他的心底去。
他自出身就尊贵非凡,众人都对他仰望敬重,可从没有一个人,能像她一般走近过他的心灵。
苏平河见他神色变幻万千,知道他已有所动容,接着说:“萧兄,休战不好吗?往后,两国交好,我若是得空了,能去梁国都城探望你,你也能代表梁国来大齐访问……我们总是有机会再见的。”
萧怀远沉默不语。
这样的画面也不是不好。
可惜只是再见而已,并不能拥有她。
苏平河还想要走近他几步,再好好劝说他几句,却没料到,此时,不知从梁军阵营的何处放出了一支冷箭,直冲段长暮飞去。
她离梁军最近,因而也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这一抹寒光。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她的身体已经下意识地挡在了段长暮面前!
“啊!”
真是钻心刺骨的疼。
好像刺入的是胸口,又好像是腹部,总之,五脏六腑,都透着撕心裂肺的疼。
她恍惚着快要晕过去的时候,还能听到段长暮和萧怀远在她耳畔焦急呼喊的声音。
“平河!”“阿河!”
声音都很遥远,模模糊糊地听不清楚。
她想自己真是流年不利。
自从参军以来,短短不到一年,都快被扎成筛子了……
可是……伤也不能白伤啊……
她这么想着,又用尽全力睁开眼说了一句:“撤兵……休战……”
直到听到了两个男人急切的允诺声,她才终于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段长暮几欲崩溃,抱着苏平河的手臂止不住地颤抖。
他实在太害怕了……
见萧怀远还想伸出手来抢她,段长暮顿时露出了骇人的神情:“萧怀远!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要不顾他的意愿与我争执吗?若是他有个好歹,你信不信我叫你整个梁国为他陪葬!”
萧怀远第一次在段长暮跟前败下阵来:“你别再废话了,休战便休战,快些救她!”
“不用你操心!”段长暮抱起苏平河,大喝一声,“齐军全体听令!撤军回营!”
萧怀远亦回过身去,同样下令:“梁军全体听令!速速撤离边境!”
谁也没料到,一刻钟前还剑拔弩张的双方人马就这么突然间握手言和了。
只留下一串串纷繁的脚印。
战场又恢复了久违的平静。
萧怀远骑在马上,不住地回头去看,人潮如织,滚滚烟尘,明明知道怎么也看不到她,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他想,他此生,大约都忘不了这颗短暂地出现在他生命中的灿烂星辰了。
—
“他究竟还要多久才能醒过来?”段长暮的耐心已经耗尽,连对方蝉衣说话的语气都不再温和。
方蝉衣的态度也好不到哪去:“侯爷要是真如此担心公子,就应该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而不是此刻才来悔不当初。”
段长暮被他噎得说不出话。
他是一军主帅,肩负管理三十万大军的重要使命,如何能不管不顾地只守着一个人?
可是……若他真有这份心,也并不是不能的吧?
他早该想到她不会对神弓营的遭遇坐视不理。
也早该猜到以她的性格,不会喜欢战争。
都是他的错。
他看着此刻躺在床榻上呼吸微弱的苏平河,心里一时翻江倒海,眼眶酸涩难忍,不忍去看,不敢去想,又忍不住想一直一直盯着她。
他早已相继失去父母,好不容易寻回的祖父又已失忆,如何还能再失去她?
两军阵前,她面无血色躺在自己怀里的那一瞬间,他甚至在脑海里升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若是她再也醒不过来,那他,也不想再苟活于世了。
方蝉衣见他神色悲凉,眼角泛红,到底还是于心不忍地劝道:“公子脉象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侯爷还是先休息片刻吧,总这么熬着,您也吃不消。”
这几日,段长暮几乎就没有合过眼。
战后的各项部署繁琐,他几乎是整日都在批阅各项军报公文。
夜里也不敢睡,生怕错过苏平河苏醒的时机,就守在她床边,一守一整晚。
铁人也经不起这么连轴转吧?
偏偏还无人敢劝。
劝说的人统统都挨了骂受了罚,此刻都跟扶光似的,在营帐外跪着呢。
方蝉衣见劝不动段长暮,只好又朝昏迷不醒的苏平河说:“公子,你快些醒来吧,再不醒来,安定侯就要倒下了……”
没想到,这话音刚落,苏平河的手指就微不可见地动了动。
段长暮欣喜若狂,赶忙将方蝉衣拉近一些:“他的手指动了,你瞧见没?”
方蝉衣凑近看了看,发现并无任何异常,只好无奈地摇摇头:“定是侯爷思虑过度,一时眼花看错了。”
“不可能!本侯不可能看错。”段长暮又面向苏平河,沉声道,“苏平河,你若再不醒来,我明日开始就干脆不吃不喝了。”
苏平河确实能听到段长暮的声音,但她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像被关在一间黑屋子里,怎么也找不到出口,急得浑身直冒汗。
方蝉衣终于察觉出她的异样,他伸出手搭上她的脉搏,惊讶地对段长暮说:“侯爷,公子似乎能听到您说话,您再多说几句试试!”
段长暮的眼睛倏然一亮,凑到苏平河耳边轻声说:“平河……你不是说,等战事结束,要告诉我一个秘密的吗?难道又要出尔反尔?”
苏平河心中猛地一动。
不!这回她绝不再退缩了!她一定要亲口告诉他一切!
想到这里,她用尽全力,终于睁开眼睛,望向段长暮闪着夺目光芒的凤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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