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药童捧了热水，绞了手巾帮他擦拭，冷不丁听到他低吸一口气，立即换来赵承的训斥：“你动作轻一些，当心大人疼。”
梁河暗忖，当年公子办差，马匹从跌下山谷，摔断一条腿硬是自己接上，回去后还轻描淡写的说了句：“腿断了，本官需要稍作休息。”
就连在汴州，中了那样霸道的毒都只是眉头轻皱。
檐下的少女偏首，见他似真的疼，眉眼间冷冽如同罩了一层寒霜，如明月坊地庄初见那般凌厉。
药童吓得手一抖，手里的巾帕掉在地上，谢婉去取止血药，那几个侍卫又站的板直，丝毫没有上前来帮他们大人擦拭伤口的打算，血滴答的落在地板。
宋清看不下去了，拎了裙摆跨进去，走到木架边重新取了干净的帕子。
青年就敛着眸子，并不看她，少顷，低声道：“有劳了。”
馆内燃着艾叶熏香，淡淡的萦绕在鼻尖，夹杂着少女身上特有的馨香，裴鹤铭蓦的拧起眉头，另置于膝盖的手缓缓收拢握紧。
宋清注意到他这一举动，忙道：“抱歉，是我手重了。”然后以更轻的力气擦过伤口边缘。
如蚁啃食，如风拂过，不让人心里头安静下来。
馆内雅寂无声，连谢婉也察觉到这种气氛，她看向端坐在竹椅的青年，以及手持巾帕的少女，于是轻咳一声打破沉寂。
上药包扎理好衣袍，裴鹤铭起身拱手道谢，随即带着一众人头也不回的出了医馆，直到墨色背影消失，一行人依旧带着羁押的要犯往承天门走。
很快，这条闹市便恢复平静。
谢婉看着宋清准备戴上帷帽，便问：“去青囊堂？”
“嗯，既都已回来，有些事想去同堂主商议一下，”她将帷帽放下，摆弄着上头的纱帘，又道：“只是没想到萧陌会是阿姐的授业恩师。”
“可要我同你一起去？”谢婉问。
她摆摆手，笑道：“不用，我自己就好。”
“我看得出来，裴大人似乎待你与旁人不同，反倒是你一直避开，皇后娘娘早前同我大伯母说过，有意让我嫁给裴大人，只是那时节大伯母以我身子不好为由需要调养几年便暂时搁置了，如今……”谢婉顿了顿，叹口气：“我本不想过多打听你心底怎么想，但若有一日皇命如此，你也拒绝不了。”
宋清听着她的话，举目往外看，街巷满是行人客商，日光将人的心头照的亮堂堂的。
她回道：“我已经和裴大人说清楚了，我与他之间只是误会，没有别的。”
“当真？”
她点头，笑问：“阿姐不信吗？这世上不是谁都想嫁入高门，阿姐不想，我也不想，我们都只盼着身边的亲人平平安安。”
谢婉见她当真无一点扭捏，神情大方坦然，于是长舒口气：“这样就好。”
有些人虽是美玉，但不是人人都能佩戴加身，一着不慎，玉碎难全。
“旁人都说裴大人是天上清月，有灼灼其华，怎么到阿姐这儿他成了洪水猛兽？这么不想嫁给他，那想嫁给谁？”少女歪首，状似好奇的看着她。
谢婉只红了脸，嗫喏着：“等他回来，再说清楚。”
宋清去见了蔡旭，青囊堂的伙计沏了茶水送过来，只道：“我们堂主还在账房忙着，姑娘且稍等一等。”
茶香袅袅，正堂的门外有一瓷缸，内里养了好几条肥硕的鲤鱼，小九正拿着青草逗鱼，闻声朝宋清道：“宋先生你看这鱼生的好肥，要是红烧了吃，一定味道肥美。”
伙计跟着去过汴州，听小九如此称呼，不由细细的打量少女。
“你，你是宋先生？”他还记得那日是有个少年不顾阻拦差点闯到竹房，伙计的眼瞪得圆溜溜的。
宋清笑笑：“抱歉，小九兴许应该去做厨子，这些东西在他眼里都是食材。”
“他还差点将我养的药蛇炖了熬成汤，”檐下忽传来一道含笑的声音，随着脚步慢慢靠近。
小九看到蔡旭，不好意思挠挠头：“蔡先生。”
宋清忙起身，她来时将丫鬟李青李仲都留在悬壶堂，只带了张家兄弟，就是怕人多惹人注意。
“蔡堂主，”她拱手作揖，举止洒脱，未有寻常女子的拘泥，一身素净装扮倒让蔡旭看的怔住。
蔡旭微微一笑将手中的竹筒放在桌上：“见惯了姑娘的男装，这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他丝毫不见奇怪，反应却让宋清了然，是了，萧陌知晓她是个女子，必然也告诉了蔡旭，都是明白人，宋清想说的话蔡旭也都知晓，甚至在汴州时也与萧陌说过几回。
伙计为蔡旭斟茶，蔡旭倒是开门见山：“这次多谢宋姑娘，作为酬谢，青囊堂另拟了份协议。”言毕便打开竹筒，内里是两卷宣纸，他递与宋清：“若姑娘看着无误，便依照这份签订。”
“萧先生于上一任堂主有恩，当初老堂主便想将青囊堂托付给萧先生，先生以四海为家并未应下，不过在汴州时，先生倒是说姑娘心地赤诚，只是不明白当初提出那份协议竟似有未卜先知，但无论如何也是一桩功德无量的好事，是以之前那份作废，这一份，便是要与姑娘诚心诚意的合作了。”
时下女子多注意保养，肤白婀娜成了她们追捧的标准，甚至不惜花费真金白银聘请江湖名医，结果却收效甚微，前世便有一些世家大族为求青春永驻，误信江湖术士，偷服丹药，结果中毒而亡。
可见女子对于容貌何其重视，年老而色衰，成了困住许多人的泥潭。
“好，我正有一事想与堂主细说。”
蔡旭听了宋清的打算，略作思考，旋即点点头，“倒是可以试试，但我们不做内服。”
青囊堂代代传下的《千金方略》对于驻颜纤体有详细记载，蔡旭虽不及萧陌的能力，却也是较之不差，只是这些年他一直辗转川蜀到江南西北，还未曾涉足上京。
这次要不是宋清，要在上京扎稳脚跟还须得多磋磨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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