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王妃徐郗惠此刻心里诸多感慨,听着他冷冰冰的话语又觉无颜面对,隔着帘子思索一番,温声道:“张内侍唤你的时候我便知晓了,听闻前段时日你去了汴州,办了桩大案子,幼时见你,就知晓你心思细腻长大后定是龙凤一般的人物。”
“王妃谬赞,裴愧不敢当,王妃若无旁事,裴不便多留,”幼时的恨意是滔天的,但天长日久,那股子恨渐渐被压制在心底。
裴鹤铭并不想多言,拱手绕行,而除了靖安王妃,各处藩王也陆续入京参加宴席。
早些年还未这般隆重,今岁大约是见陛下重视,觉徐元鼎贻误战机的旧事已沉淀消弭,加之皇帝看似着重培养太子,也便纷纷在未来的君主面前露脸卖好。
景顺帝繁忙之于来了趟坤宁宫,同皇后说了会话,听内侍来报,裴鹤铭候在殿外,便让内侍把人带到偏殿。
因事耽误不得,裴鹤铭径直将信呈上,并直抒前往扬州的打算,言毕,直接屈膝跪于殿内,声色清朗的道:“布政使司之事,微臣有所耳闻只无证据不好妄下断言,但易县令是何人,陛下知晓他并非不舞之鹤,既做了这种掉脑袋的事,想来另有隐情,恳请陛下准许微臣动身扬州清查此事。”
景顺帝虽有心着他人前往,可思来想去,都比不上子容的能力,当即应下:“朕拟道旨意,你随身带着,若有谁敢拦阻,你有权处置。”
事关民生大计,景顺帝自然不会怠惰轻放。
陈瑞研墨,皇帝当即写下旨意加盖玺印交与裴鹤铭,又命他务必要肃清佞贼。
过得半晌,皇帝望了眼天色,又道:“天色已晚,你可曾用过晚膳?”
“回陛下,臣心急如焚,不曾用膳,”裴鹤铭如实道。
“留在坤宁宫,让皇后多备双碗筷,今日……”皇帝顿了顿,约摸是想起来稍后西北的那位要来,话锋一转,摆摆手道:“朕也不留你了,这几年,你常年宿在大理寺,别以为朕不知晓,和你父亲也是疏离的很,这趟出门前陪你父亲说说话,这人年纪大了,总想着子女能陪在身边。”
裴鹤铭利落叩首:“臣遵旨。”
他起身,从陈瑞手里接过那封信依旧揣在袖中,躬身往后退到殿门,这才转身步入夜色中。
他并未急着离开,而是去了偏殿,昭仁皇后见了他,面上除去愁容,换上笑意:“子容,陪本宫坐一坐。”
裴鹤铭拱手应“是”。
陆苁蓉着人沏茶,随后带着宫女退到边上,殿内一时安静半晌,仅能听到漏壶沙沙的声响和宫灯扑哧动静。
“几日功夫,怎又清瘦了些?”皇后蹙眉,满眼的疼惜之色。
青年本坐在圆凳,缓缓起身将随身带着的匣子递出去:“娘娘千秋,届时子容恐不能入宫,今夜便将此物呈与娘娘,只不得与皇子公主们相比,子容心有忐忑,却不知娘娘是否喜。”
昭仁皇后接过匣子打开后,见内里躺着一卷手抄的《法华经》,簪花字体秀美迥劲,七卷二十八品,无一处涂改。
“你,你这孩子,费这等劲做什么。”
虽是誊抄用的却是不易褪色的墨汁,更可保存数年,可见他心思细腻面面俱到。
昭仁皇后喉间涩然,望着青年道:“你忙于公务,本就辛苦……”
裴鹤铭俯身恭敬道:“这是臣子的本分,何谈辛苦,臣恭祝娘娘千秋万安,寿如南山青松。”
话毕拱手深礼。
当此时,张内侍引着靖安王妃侯于殿外,徐郗慧瞧着青年背影,竟生了几分怯意。
昭仁皇后也知晓不合时宜,便道:“这份礼物,本宫很是喜爱。”
也不用她多说,裴鹤铭自不想与靖安王妃同处一室,几乎是飞快的行了礼,得了皇后点头便迈出偏殿,行经靖安王妃,依旧冷面肃容的见安。
宫灯明亮,映着青年与裴宗耀几分相似的面容。
徐郗慧嗫喏下,终是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定定的看着青年拾阶而下的挺阔背影,不由发了会子怔。
还是张内侍提醒才回了神。
她与皇后多年不见,平日也只是书信往来,许多话憋在心中不吐不快,可当真面对姐姐时,徐郗慧又觉得那些话全成了不足为旁人道的隐晦事情。
“这些年过的好吗?靖安王待你如何?怎的只你一人来了,成安呢?”
成安乃徐郗慧独女。
“路上便不舒服,到了上京就睡的天昏地暗,待明日让她好好给娘娘弹首曲子贺礼,”徐郗慧说着,眉尖一蹙,看向那精致匣子内的手抄经文,愧疚道:“若不是臣妇当年混账,娘娘也不用太过自责。”
皇后微微一笑:“不,我诚心礼佛,除了为子容的母亲,更是为了父亲和哥哥们。”
景和十一年,已在她心里生根发芽,被愧疚浇灌成了参天大树,她心底虽不信父兄会陷陛下于危险,可事实已然发生,错误无法补救。
唯有面对佛祖时,才能心中得一分安宁。
另一头,景顺帝则望着殿门,眸光一动,吩咐陈瑞摆驾回乾清宫。
“陛下还未用膳呢,奴婢着御膳房送去养心殿?”
陈瑞搭手扶着皇帝,他陪着皇帝几十年,没得敢说能十拿九稳的揣摩出圣意,但至少折半是有的。
靖安王妃是戌时才到上京,原本不可入宫,是皇后思妹心切,陛下才开恩许,恰好碰到裴大人入宫,两厢若撞在一起难免气氛尴尬,倒不如避开。
景顺帝淡淡嗯了下,宫灯忽闪间映着他依旧硬朗的身形,背脊笔挺,一如当年那般英武。
……
东宫
日前各处四品以上的官员皆由鸿胪寺按照拟定的名单送了帖子,但独有宋家说是说是祖籍亲眷身体抱恙,宋清早已乘船赶回祖籍。
刘诩自然知晓原委,什么回去探病,他并不信。
若不是因为他多问几句,宋钰怎么会急匆匆的把妹妹送走躲避。
宋家胆子不小。
连泼天的富贵都拒之不要,也不知是当真瞧上了裴鹤铭还是觉得做东宫侧妃委屈了。
正想着,外殿的内侍官拢着袖子入内,跪伏着道:“殿下,方才坤宁宫外值守的小太监来报信,说是裴鹤铭去了殿内,与陛下说了会子话,现下已匆匆走了,看那神色,似是有十万火急的事。”
“今日可是皇姑母要来?”刘诩问。
内侍回道:“坤宁宫的张内侍去接的,估摸再有半刻便要到了。”
刘诩道:“去请周先生来。”
不多时,周昌有礼作揖,言语端的是温和儒雅,又听太子说那裴鹤铭面见皇帝,略一沉思回道:“殿下不必草木皆兵,大理寺每日案件上百,摘出来几件要紧的也是正常,不过殿下只管放心,裴家那边,臣早就着人去盯着,若裴家有什么动作,东宫这边也好早做应对,但……”周昌顿了顿。
刘诩不耐他说一半掖一半,径直道:“但说无妨。”
“与其把他视作敌人,倒不如想着怎么纳为己用,殿下一直想将宋家收入麾下,宋炎不是个好相与的,那裴鹤铭便更不好相与,倒不如请旨赐婚,把人归于东宫。”
刘诩当即摇头:“母后待他极好,从不会勉强他,若裴子容不想,就是强压着他去成亲也是不能的。”
周昌却笑的诡侧:“他不近女色,那就让他近女色。这天下男儿肉胎凡身还能免俗不成?”
此计虽毒,却正中刘诩下怀。
太子撑手而击,面露洋洋笑意:“极好。”
……
裴鹤铭回了府上,院内檐下挂的灯笼比平日多了几盏,将小院映的分外亮敞,连地上的青砖暗纹似也能看清。
管事迎出来,笑眯眯道:“公子可算回来了,老爷都等了大半晌,菜都热了一回。”
他回来之前去了大理寺收拾行囊,安排梁河明日天不亮就启程,这才回来的稍迟一些,他听了管事的话,心里涌起温情,面上却还是清冷。
“好,我这就去。”裴鹤铭说完,自回了房内打水净手,这才往膳堂走。
裴宗耀负手站在膳堂廊下,背微佝,时不时的按着自己的后腰和关节处,听到脚步声旋即将背挺直。
极细微的举动,透出他不愿在儿子面前露出老态的样子。
“陛下怎么说的,”待坐在桌前,裴宗耀边用干净的筷子给儿子挟菜,边轻声问。
青年目光在父亲的面上看了眼,察觉他鬓角银发醒目,握着双箸的手紧了紧:“陛下应允了,我明日便动身。”
父子俩本就没什么话,坐在一张桌前吃饭更是只听竹筷碰着碗的声响,他难得多吃了些,尤其喝了两碗撇了油水的乌鸡汤。
裴宗耀不由露出几分得意,问他:“味道如何?”
惯来不爱喝汤的人少见的点点头,语气淡淡道:“尚可,刘师傅的手艺又精进了不少。”
再无他话,直到用完饭,裴鹤铭撩袍离开,途经拱门,听到门后丫鬟行过来时窃窃低语。
“老爷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每次晚膳时便往庖厨去,一待便是大半个时辰,今晚还提前让人备好了乌鸡,等他回来亲自炖上,连着快两个时辰,寸步不离的守着汤盅。”
“夫人去后,老爷不是也学着做了许多事,公子每年生辰,老爷都要做上一碗长寿面,只是没端到公子面前而已。”
说话声音渐远,等两人走远,拱门右侧的盆栽后绕出道颀长身影,缓慢的朝后院走,背影如松竹挺拔隽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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