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去医馆把你臂上的伤再处理一下,”阮氏轻声道。
宋清看着青年的背影,忽而捞过靠在车内的油纸伞,径直下了马车。
她追到青年身边,将伞柄递给他,也不知说些什么,只能叮嘱他万事当心。
早些年沈易要娶阮氏时,沈峥死活不同意,也不许他进门,是故沈易便在外置备了一处宅院,宅子里只有两个丫鬟,人少清净,离城内街巷又远,也不用担心会被人找到。
一进院内,沈易便挽了袖子,张罗着后厨忙活。
阮氏则唤丫鬟打了热水。
她久病成医,家中常备着各种药膏。
阮氏去内室取了三七粉,再出来时,见宋清已摘下面纱,站在窗边发呆。
“裴大人才行品貌绝佳,听闻武艺超群,你也不用过于担心,”阮氏将几只瓷瓶摆在桌上,柔声道:“伤口又出血了,你一个女儿家,万事不好这样拼,虽说你心量豁达不觉留疤有什么,可总归是不好看。”
宋清不想触及她伤心事,忙快步过来要自己清理。
少女动作干净利落,拆解衣袍后,布巾沾了水擦去血痂,重新上药裹上纱布,做好这些便起身同阮氏告辞。
“你现下出去,岂不是辜负了裴大人的一番初衷,”阮氏瞧的出来,裴鹤铭待眼前的少女是不同的。
宋清摇摇头:“我有其他事要做。”
她转身往外走,自从檐下取了把伞,笑道:“稍后会还给夫人的。”
她迈着从容的步子,走入雨雾中,纤瘦单薄的身影融入江南的烟雨朦胧中。
阮氏知晓劝不住,唤了仆从套马车送她回去。
过的不久,沈易将熬煮好的热粥送到居室,知晓宋清离开,心中了然,也不多言便捏着勺子一点点吹冷了粥,送到妻子口边。
“阿蘅还记得我说过,有些事,你不要沾手,尽管告诉我,我来做,你身子骨弱,我好不容易给你调养好,不愿见你劳累,”沈易道。
阮蘅一愣,垂眸吃了口粥:“我知晓。”
“那你今日就不该去程家,不该去做这件事,”沈易心疼的厉害,他将碗放下,抬手去摸了摸妻子的脸。
男人的手,常年握刀拉弓,指腹布满了粗粝的茧子,隔着细纱,小心的放轻了力道,生恐磨疼了她。
阮蘅叹口气,抬手覆住男人的手背。
金丝手笼在室内泛着幽幽的光泽,金线柔软的剐蹭着他。
沈易凑过去,将她抱在怀里,头枕着她的肩膀,怜惜珍重的道:“你要杀谁,我来做,你不要去……阿蘅,长楼娶了你,这辈子你都不能随便撇了我。”
“你还记着当年的事呢?小楼,你还怪我吗?”
阮蘅有个不为人知的身份,她也曾是扬州书香世家,只可惜后来兄长从军,死于景和十一年,后来父亲也郁郁而终,偌大的阮家一朝崩塌,昔日好友皆躲着她。
她与沈易青梅竹马,原本,他非卿不娶,她非君不嫁。
可造化弄人,她入了烟花柳巷之地,成了不洁之人,后来……
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差点身殒在一场大火里,是沈易将她从火场救出来,但她烧的血赤糊拉,不辨人面,成了人间鬼。
阮蘅不愿拖累他,独身离开。
阔别数年再见,他执意要娶她,不顾大哥的反对,跪在堂前风吹雨淋,烧的人迷迷糊糊还呢喃着她的名字。
沈易知晓她身份特殊不便对外告知,只说她是商贾之女,却被好事者四处宣扬她歌姬的身份。
“我不怪你,我只恨自己,没有保护好明堂兄,”沈易收紧手臂,将她搂的更紧。
阮明堂是阮蘅的兄长,当年的事过于惨烈,以至她每每想起,心里都如刀子划过一般疼。
她知晓哥哥和父亲追随徐老将军,是为忠义,却死于忠义。
他无数次想同兄长说清楚,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因阿蘅不希望他将自己的身份告知旁人,也是因,她不想污了父兄的身后名。
“你知晓了?”阮蘅托起他的脸,认真的看着他。
沈易点头。
是了,程素死了,肝胆俱裂,暴毙而亡,是因他看到一张布满烧痕狰狞可怖的脸。
那个人便是阮蘅。
——红绡不堪受辱,自焚而亡。
当年海棠苑的头牌姑娘,以这种悲壮结束自己生命。
而阮蘅,从景和二十那年,看着那个刚入苑的小姑娘渐渐长大,出落的越来越水灵动人。
概因容貌出众,成了一把杀死她的尖刀。
……
马车堪堪在院门前停下,院门便即刻打开,张礼张盛神情焦急,看到她,几人俱是长舒口气。
宋清下车,两个孩子撑着伞站在廊庑边角,往她这边跑。
到了近前看清她的装扮,竟都不敢往前走,只诺诺的看着她。
“怎么,换了身衣裳就不认识了?”宋清面露微笑。
声音是他们熟悉的那位哥哥,可眼前明明是个好看的姐姐,宋清走过去,摸了摸其中一个孩子的发鬓。
“裴大人呢?”
她四处张望,连裴骃的身影都未看到,心下警铃大作,直接问:“到底怎么了?”
李青嗫喏了下嘴皮子,小声道:“兵马司的人带着逮捕令去了沈家……而裴公子,他听说徐大人去了海疆所,当即就出门了。”
不久之前,沈易还在说这件事对沈家的影响,没想到逮捕令来的这么快。
她愧疚至极,一则是因为在扬州耽搁的这几日,叨扰了沈伯伯,二则因为调查崔子越的案子,牵连了沈家。
宋清无法说服自己安静的等在别院里,她连衣裙都来不及换,将两个孩子交给李青李仲,叮嘱他们:“你们留在这里,张礼张盛,和我一起去沈家。”
幸好沈家送她的马车还未回去,她同车夫道:“劳烦小哥了。”
“姑娘不必客气,快上车,”车夫跟在沈二爷身边多年,虽没听清他们主仆所说的话,可看神情也能猜到不容乐观。
往沈家的路上,她备好了臂弩,调整好机括,迷药毒药随时可取用,连靴筒中也藏了把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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