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绯袍，说话温声细语，倒让边上的梁江梁河都怔住。
萧陌也笑吟吟的望着两人，自顾的靠在车壁，将宽大的袖子交叠在一处：“人你也看到了，可将心放回腹中了。”
“沈家帮了我，我不能陷他们于危险，多谢大人，”她站在车前，素纱覆面，朝车内人拱手。
要事当前不便多说，几人赶回别院时，雨水已渐渐大起来，连日来的雨水如同天破了个洞，骤起骤停，对土生土长的北方人来说，实在吃不消。
梁河站在廊下，掸去身上的水汽，有些遗憾不能跟着公子和大哥一起出海。
他自省是能力不足，暗下决心以后要夏练酷暑冬练大寒，这番豪情壮志方在心里打了个滚，便看到宋家三小姐往这边走，手中拿着个小包裹。
“宋姑娘，有事吗？”
自公子对她态度大变，梁河心头快慰，见之便不由得恭敬起来。
宋清将包裹递给他：“劳烦梁大人将此物交给裴少卿。”
他接过来掂了掂，沉沉的，还哐当哐当响，好奇打开一角，什么小弓弩，薄如柳叶的暗器，甚至一些他叫不上名字的兵器。
“这些都是我自己画图纸做出来的，方便携带，与寻常的暗器不同，柳叶刀和手弩，一括多用，还有些迷药，是……”
她话音未落，走廊尽头又拐出来一人，萧陌笑看着她，上前取出瓷瓶，咦了一声，道：“这不是我早前给你的麽？”
拿着他的东西借花献佛，小丫头够可以的。
萧陌笑的意味分明。
宋清却坦然自若好像并没觉得有何不妥：“正是，先生调制的迷药，效果显著，只偶尔会出纰漏。”
少女微微一笑，粉白的脸上褪去圆润青涩，不知何时如抽条的柳枝一般长高了些，面颊的轮廓越发明显，眉眼娟秀，自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知晓她提的是当初在汴州，将叶脩迷晕，结果对方体质异于常人，不到半个时辰便苏醒了。
此为萧陌行医途中的污点，他瞥了少女一眼。
说话间，屋舍的门打开，换了玄色劲装，乌发高梳的青年自门后而出。
梁河当即将包裹递上去，解说了几句，裴鹤铭修长的手指在一应的兵器中翻了翻，眼底露出几分晦暗难明的情绪。
他用不上这些，或者说生死面前，这些东西根本不能阻挡什么。
但他还是挑了件手弩，握在掌心里，果然小巧精致，近身搏斗时应该能派的上用场。
薛愍知晓他们要去海疆所，他想帮忙却只能窝在别院，心里颇为不是滋味，他方才瞧到裴鹤铭穿着绯色官袍，心中震撼之余便想起景和二十五年，在上京贡院里看到的一幕。
贡生围在一张长桌前，品茗畅谈理想抱负。
薛愍叹口气，上前道：“文圭兄和如初兄，皆为了扬州的百姓奔波辛苦，而我却……”
“一条链上是环环相扣，缺一不可，先生便是将链锁扣起来至关重要的一节，”裴鹤铭如是道。
话毕，青年顿了顿，转身看向站在身侧的宋清，却是将一枚铜牌递给了她。
“若遇到什么事，你们不便去沈家就拿着这块令牌去提刑按察衙署，找按察副使。”
腰牌便是身份的象征，他竟交给了她，宋清不知该不该接。
萧陌上前，接在手里：“裴大人考量周全，你傻愣着干甚，拿着。”
带着体温的腰牌被塞在手心里，她握了握，找到自己的声音：“多谢大人。”
……
马蹄声渐远，披着蓑衣的青年与侍卫策马消失在烟雨中，宋清撑着油纸伞，伫立半晌，正要回身，远处墙根一闪而过的麻灰衣衫，几乎融入朦胧雨雾中。
可她分明感到有双眼在窥视。
她不动声色，转身同侍卫回了院内，站在门后透过门缝往外看。
墙根后走出一人，蹑手蹑脚的行到别院门外，俄而，有人压低了声音道：“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正是宋家的三姑娘。”
“快回去告诉侯爷，是要活的还是死的，咱们也好快些动手。”
雨水淅沥将交谈声吞噬，宋清心头一滞，徐达怎么会找到这里了，然而她转念一想，徐齐私下结交，定是齐宁远告诉他此处。
她不解的是，齐宁远怎么知晓她是宋炎的女儿。
但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徐达的人还会回来，别院也待不下去了，沈家也不能去，筠轩堂更不行，正如裴鹤铭说的，这时节除了按察使衙署，他们别无去处。
萧陌睇着她：“侯爷？你何时又惹上扬州的哪个侯爷了？”
年纪不大，本事不小，处处都是麻烦祸事。
张盛蹙眉，不大爽快的看着萧陌：“先生这话什么意思，我们小姐规矩守礼，要不是徐家使了下作手段，我们小姐何必白白受了一段委屈。”
“阿盛，闭嘴，”张礼斥了他一句。
李青上前拍拍张盛，后者垂头，拱手同萧陌道：“对不住了。”
几个侍卫自去屋内收拾包裹，萧陌站在檐庑，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敛去，他道：“若太子登大宝，以后徐达便是未来的国丈，他为何要对你一个将军之女如此忌惮？”
宋清道：“他不是忌惮我。”
她冷静的回想，在心里细细的分析了遍。
若她没猜错，徐达发现她在扬州，想下狠手，无外乎一个原因，那便是他已知晓了太子对宋家的态度。
刘诩想纳她为侧妃，这个意图很强烈，对于还未真正坐稳位置的徐达来说，隐患极大。
一炷香工夫，一行人便驱车驶离别院。‘
……
人生最大的痛苦便是老来丧子。
齐府内，笼罩着阴郁的气氛，徐达见到齐宁远时，惊于他数日未见，竟憔悴许多。
后来从齐府幕僚口中得知，程大人暴毙身亡。
他并未多待，当即便带着赵尤春出了府门，而为了确认一件事，这一趟徐达特意找人绘了张肖像，经幕僚辨出正是大理寺的裴鹤铭。
那幕僚却多嘴一句：“此人跟前还有几人，年纪较轻的相貌清秀，余下几个像那少年的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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