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端砚出了大殿,便和临安郡王两人走在一处,从高高的石阶往下走。
朝中很少有人知道,这两人不仅家中的娇妻是闺中好友,甚至两人本身也是好友。沈端砚与临安郡王两人性情颇为投契,早在隆庆一朝,两人便相识,这几年同朝为官,共同辅佐小皇帝,交情更是愈发深厚。
清冷的月辉照在汉白玉铺就的长阶上,两人并肩从上头走了下来,都没有说话。虽然议事了一整天,总算可以回家了,但两人都没有觉得轻松,只觉得心中沉甸甸的。
根据一路雪片一样飞来的战报,西北那边的战况胶着,定远将军虽然带了大批兵马过去,但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一时之间战局也没有改变,仍然在僵持着。至于那支一直让朝廷抓不住首尾的精兵,他们要扑向的目的地正是京城。
再找寻不到他们的踪迹,指不定哪一日起来八王爷的人已经兵临城下了。
而那支精兵之所以能这样灵活诡魅,原因只有两个。其一是带兵的将领,很有可能就是昔日那位战功赫赫、至今生死不明的八王爷,也只有他才能带领出这样一只行动如风、来去自如的军队,有条不紊地一路奔突奇袭,敢胆大包天地向着京城方向而来。
至于另一个原因——
无非便是京城之中有太多八王爷的内鬼了。
这一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昔日夺嫡之时,京中已有半数世家站在八王爷那一派,只是后来天命归了宣平帝,他们也只能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可是宣平、景和二帝对世家不满已久,两父子即位前后都对世家采取了一些行动,让他们不得不生出了别样的心思。比如说最近的事情,到底有多少世家暗地里藏了别的心思,就连沈端砚他们一时也说不清楚。
沈端砚正心思沉沉地想着,突然一只通体乌黑的鸟在前方宫墙之上一掠而过。在月光下的照耀下,那鸟长长的翎羽上闪过一丝墨绿的色泽,一看就非凡品。
临安郡王瞥了那只鸟一眼:“没想到这种时候了,竟然还有鸟在飞。”
沈端砚语调悠然道:“你好歹也是一位郡王,夜乌也不认得?”
夜乌乃是岭南土族向大周进贡的一种异鸟,习性异常,只在晚上出来活动,因翎羽灿烂被当成奇珍,平日里素来被养在皇宫的北苑,没想到今日正跑到了这里来。
临安郡王面上划过一丝了然之色,不过旋即又不解道:“这鸟竟然跑了出来,北苑的宫人们怎么也不来寻?”竟然还一直让它飞到了这里来,毕竟从北苑到这里可不近。
两人对视一眼,发现对方脸上陡然都已经变色。
沈端砚果断道:“你速速调动可以用的守卫,其余的交给我。”
情况危急之下,两人根本来不及多说,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便各自掉头。
临安郡王去召集守卫,而沈端砚先派了宫人前去给少年皇帝报信,随后向着皇帝日常起居的景乾殿而去。
没有人注意到,沈端砚不知何时已经扯下了腰间悬着的绿松石坠,将它深深攥入手中,以防待会起了变故、人马纷乱之时遗失。
——清沅,且等我平安归来。
……
皇宫内暗潮汹涌之际,沈府的后门被人敲响了。
“笃笃笃——”
清脆有节奏的敲门声惊得守门的毛尖一跳,对着身边的同伴道:“我先过去看看。”
毛尖是沈府底下的一个小厮,因为性情粗笨,手脚也算不上多伶俐,平日里一直负责守门的。他提着灯笼,对门外喝道:“什么人!”
门外传来娇柔的女声:“是我。”
毛尖一听,不由得诧异道:“鹊芝,你不是去了城外庄子上了吗?”
鹊芝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是,我这不是又回来了吗,想见一见姑娘。”
毛尖皱了皱眉头道:“这可不行,我可不能随便放你进来。夫人说了今天晚上要戒严,更何况你还是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吧。”
前些日子鹊芝被送回来的事情,毛尖也是听府里的人说过的,只是她不久又被姑娘送到了城外的庄子上,今天突然半夜回来,让他不得不生出几分警惕。
虽然毛尖也觉得这大半夜的,前院突然传来夫人的命令说是让人戒严什么的,着实不可理喻。沈府可是首辅府上,又处在内城核心位置上,附近的权贵人家数不胜数,向来是五城兵马司巡逻的重地,能有什么危险呢。
鹊芝的声音发着抖,带着凄惶可怜之意:“毛尖,你听我说,我是从城外的庄子上连夜逃回来的。那庄子上的管事垂涎于我,想要对我用强。他都已经五十的人了,我怎能从他!你且行行好,放我在姑娘面前讨一条生路吧!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等到天亮,那管事必然要到处寻我,若是落到他的手里,我真的没法再活下去了!”
毛尖眉头拧紧,虽然有几分同情鹊芝的遭遇,但还是不敢应承什么,只是道:“这我说了不算,夫人刚说了要戒严,我就放你进来。鹊芝,我领份差事也不容易。”
鹊芝见苦苦哀求之后还是没有结果,只能颓然一叹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守在门外吧,等你们天亮再开门。”
毛尖颇有些意外,不过既然鹊芝想开了,他自然乐得轻松,挥了挥手,示意同伴们可以一起远去了,然后对门外的鹊芝道:“行吧,那你暂且就待在外头一晚上,等到明日一早姑娘起来,我再让人传话。姑娘向来心善,肯定不会轻饶了那个老不要脸的管事。”
门外传来鹊芝细细的啜泣声,她似乎是强忍着呜咽道:“毛尖,我再最后问你一件事。”似乎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你说。”
“你身边可曾有人?”
之前陪毛尖在小门这里巡视的两个同伴已经打着呵欠去别处看看了,毛尖道:“他们走远了一点,你到底有什么事,快说吧。”
鹊芝似乎是忍着羞意道:“我逃出来时,身上没有多少衣物。如今露寒霜重,你能不能扔一件旧衣给我。”
毛尖这才恍然大悟,心中又有几分唏嘘。
这鹊芝从前是姑娘身边的大丫鬟,生得貌美又高傲,没想到会落得今日这种地步。
一想到她一个女子,在外面要是露着什么不该露的地方一直到天亮似乎也有些不好,毛尖想了想:“行吧,你等我开条门缝,把衣服递给你!”
说着毛尖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衫,小心地将门打开了一条缝,还没来得及把衣服扔出去,就被一柄雪亮的匕首捅透了心窝!
毛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正要开口大叫,却发现自己浑身的力气正在缓缓流逝,整个人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向后倒去。
——有歹人来了。
这是他最后的念头。
而半开的小门外,雪亮的月光照在鹊芝的半边面孔上。
她眼神闪烁着对身前的人道:“我已经按照你们的话骗开门了,你们接下来还想干什么?”
鹊芝的身前站了一伙黑衣蒙面的人,个个身材高大魁梧,气势不凡,一看就是练家子,说话还带有明显的京城口音,也不知究竟是哪一路的神仙。
一日前,鹊芝被这伙人从城外的庄子上掳走,然后交代了她今晚的任务。
她虽然不知道这些人到底要做什么,但他们显然是冲着沈府里头的人来了。总归小命被握在别人手里,又能看到沈檀书她们倒霉,鹊芝何乐而不为呢。
其中一个人嗤笑了一声:“总归这女的已经没用了,不如就这样杀了吧。”
鹊芝一听慌了,她只想要看别人倒霉,可没打算搭上自己的命呀。她连忙祈求道:“你们别杀我,沈府里的各个院子我都熟,我带你们去找首辅的妹妹和夫人!”
另一个人笑道:“这样自然再好不过了,你快点在前头带路。”
鹊芝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在了前头。
一会等这伙人跟沈府的守卫打起来,她就赶快跑掉,总归沈府的地形她熟,知道哪里可以藏身,之后的事情再另想办法。
她正这么想着,突然觉得喉咙一热,下意识地抹了一把。
手掌上温热粘稠的触感让她睁大了双眼。
——是血!
……
看着眼前缓缓倒地的女人,刚才说话带着笑意的蒙面人啧啧了两声:“可惜大爷平生最痛恨你这种阴险狡诈的小女子,你说的话,我可不敢信。”
他身旁的同伙冷冷道:“快点换衣服,再等一会时间天就要亮了。这还只是一道小门,里面还得想办法进去呢。”
这群黑衣人一转身,换上了黑色的甲胄。只是那些甲胄都有几分破烂,上面残留着未干的血迹,有的胸口上还有一个大洞。
等这群人换好了衣甲,又向着里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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