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在年清沅等的几乎不耐烦之前,沈端砚还是回来了。
他一进门,年清沅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事情成了七八分,但还是连忙和他确认道:“定远将军那边是什么意思?”
沈端砚来不及喝口茶,嘴角含笑道:“檀书毕竟是我一手带大的妹妹,能嫁给他自然是他的福气。”他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含蓄,甚至还颇有几分自得,和平时简直判若两人。
不过很显然,他也为此事高兴。
沈檀书和定远将军这桩婚事,并非是女方一厢情愿,之前两人惊鸿一瞥之后,定远将军本人对檀书念念不忘。只是他因为自觉年纪大了,相貌有损,家世一般,又是个没什么文化的武将,所以也不敢表露心思。如今听到沈端砚有意结亲,自然喜出望外。
若非如今肚子大了,年清沅真想自己亲自跑去告诉沈檀书这个好消息。不过她好歹还记着自己还有个未出世的孩子,压了压激动的心情,又想起来问道:“那你有没有和定远将军说清楚,咱们家的……情况?”
其实她的意思就是让沈端砚告诉定远将军,沈家如今的状况,已经不比前几年了。八王爷死了,日益成长的小皇帝对沈端砚这个首辅不再是毫无保留的信任,甚至逐渐有意扶持外戚与之抗衡。而定远将军身为武将,和文臣之首来往密切,将来免不了要遭到皇帝猜忌。若是现在不陈明利害,将来亲家反而说不定会变成仇家,所以在定下婚约之前,这些情况还是有必要和人家说清楚的。
沈端砚微微颔首:“定远将军心里早有预料了。”
年清沅这才放下心来。
夫妻二人又商量了一通定婚的细节,直到夜深了才吹灯睡去。
接下来两天,年清沅坐在家中翻看历书,准备寻个好日子让定远将军府的人早早来定下婚约。她正为沈檀书这边的喜事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那一头年夫人的诞辰转眼也到了。
年清沅只能将此事暂且搁下,等到年夫人寿宴那一日,和沈端砚一起亲自登门。
等他们到来时,年家正堂前众人已经齐聚。
年夫人见她到来,连忙招手道:“清沅,你看谁来了。”
不用年夫人说,年清沅也一眼看到了屋中站着一个须眉皆白的老和尚正站在那里,也向着年清沅看来。他的身旁还有一个胖乎乎的大和尚,也正斜了眼正在瞅年清沅。
当着年夫人和其余人的面,年清沅也不好再和小时候一样叫声老和尚。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褪去了少女时候的青涩,对这位昔日对她颇多照顾的师长也是心怀敬意。所以她只是跟众人一样,按捺住心中的激动,轻轻地叫了一声:“大师,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是的,别来无恙,此情此景,她一时也想不到别的词来形容了。
了悟大师眼神慈爱地看着这个从小看到大的丫头,微微颔首。
两拨人这才坐下,纷纷谈了起来。
了悟大师约在五年前离开京城,和师弟寒山和尚一起外出云游。五年多的时间,他们的足迹已经遍布大江南北。沈端砚传令让人去找了悟大师之时,他和寒山二人正在闽地。听说了消息之后,了悟大师欣然应允,掉头回程。因他年事已高,众人也不敢让他舟车劳顿,只让他在路上慢慢走。中间又因为赶上冬天,又耽搁了许久,所以直至今日才回到了京城。
简单的寒暄几句,问过了了悟大师的近况之后,年夫人才开口道:“我们两家特意劳烦大师千里迢迢归京,实在是有解不开的迷津,还望大师能为我们指点一番。”
了悟大师对此早有预料,他微微点头,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开口,将一段尘封已久的陈年往事娓娓道来。
原来,年夫人的娘家出身于陈郡谢氏,也是出了名的望族。了悟大师和谢家一位长辈有旧,故而当初年夫人嫁到京城来后,也和她见过几回,对这位故人后辈颇为照顾。
年夫人平日几乎不离身的那串伽蓝血檀,便是当年了悟大师所赠。
了悟虽居于慈恩寺中,却素来不理俗务,对山下的事情更是鲜少过问。等他一次闭关出来,才得知年家丢了小女儿,年大人便主动请调江南,陪年夫人离开这个伤心之地了。
对这件事,了悟也只能唏嘘几声,之后就没再想起,直到几年之后,他第一次见到年幼的温七,一眼就从她的眉眼中看出故人的影子。
虽然当年的温七和温夫人眉眼也有几分相似,但了悟始终觉得,这个眉目灵秀的女孩还是更像年夫人一些。之后再听说了温七还在襁褓之中时曾经丢过一回,后来又被人找到,更加重了他的怀疑。
只是了悟大师虽然德高望重,但这种无凭无据的推测至多也只能在心里想想,不可能拿到台面上来说。更何况当时年家已经调往江南,往来有诸多不便,他只能暂且将疑虑搁下,看着小温七一日日长大成人。
直到她十三岁之后身体非但没有半分好转,反而愈发恶化。
当年的了悟大师曾经也一度对温七的病情感到困惑。
了悟大师年轻之时也对医术有所涉猎,他替温七诊过脉,知道她的身子骨底子不差,但不知为何会一再生病;好不容易等病好了下山一趟,没过多久总是又病恹恹地回来了。
他的医术虽然还算不错,但到底并没有常年研究此道,只能将此疑惑放在心底。等到温七十五岁那年,了悟大师多年在外云游的师弟寒山和尚突然回了一趟慈恩寺。了悟大师自然请了他来出手相助。
寒山和尚医术精湛,天下莫有能与之相匹者,只看了几眼就知晓温七已经身中慢性之毒,而且积累日深,再这样下去只怕有性命之忧。
了悟大师虽然久居寺庙之中清修,却并非不懂世故之人。
温七住在侯府之中,虽说宅院之中人心复杂,但她本身聪慧,身边的人又大多是侯府的家生子,怎么可能被人经年累月地下毒还没有发觉,只有可能是身边信任的人才能做到这一点。
了悟大师虽然明白这点,但毕竟涉及到人家内宅之事,只能趁温夫人来慈恩寺上香时,特意对她提及此事,本意是让她这个做母亲的至少多看护一下孩子,不曾想温夫人面色微变,一下子就被了悟大师看出了端倪。
如果说一开始了悟大师还不能确定的话,之后温七被侯府禁足,只能待在家中,再也没上过山便足以验证了他的猜测。
这毒只怕就是那位温夫人下的,只因她也察觉出了,温七并非她的亲生女儿。
若对方只是寻常人家,了悟大师还能借着官府之力来插手此事,但偏偏对方是永宁侯府的侯夫人,事情就让人觉得棘手起来。
寒山和尚在一旁给他师兄出了个主意,让小温七吃点假死药,偷梁换柱地把人弄出来,先抢回来一条命再说。这种事情过于骇人听闻,了悟大师还在犹豫,寒山和尚这种掺和热闹不嫌事大的就已经偷偷摸摸地行动起来。
可永宁侯府并非他们想办法便能把药送进去的地方。
就连了悟大师派人送去的几封信,温七都没有收到,更别提什么把人带出来医治了。
说起来也巧,正当了悟大师和寒山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时,永宁侯府包庇贪官污吏一事东窗事发,一家人当天被抄家下狱,连带着久病在床的温七也进了狱中。
时间仓促,寒山亲自下山想办法买通了人,给温七喂了假死药,实则勉强吊住她最后一口气。原本他们以为人死之后自然会被狱中的人扔出来,不曾想竟然是沈端砚把温七送了过来。
出于保护温七的考虑,了悟大师这个出家人平生第一次和师弟一起,在沈端砚面前演了一出戏,之后再将假死状态下的温七救了回来,秘密安置在慈恩寺的后山养病。
因为毒性积累得太深,寒山替温七拔除毒药的时候也不得不下了重药,那药性太强,而温七的身体又太弱,在床上一躺就是两年多,期间醒来的次数寥寥无几,绝大部分时候都是昏昏沉沉,只有偶尔才能醒来。
等到了第三年,寒山和尚又给温七开了调养的方子,经过一年左右,温七的身体这才有了起色,逐渐和正常人无异。这期间,寒山和尚意外发现了一个和温七长得极为相似的少女,那名少女便是何清沅。
寒山和尚生性顽皮,特意引了何清沅到后山上,正好碰到正在拄杖而行的温七。
两个少女一见了对方,都不约而同地愣在了原地。
起初,何清沅与温七二人认识,不过是出于双方长相相似的好奇之心罢了,两人的性情并不投契,也说不到一处去。何清沅仅仅凭着温七的衣着相貌隐约能猜出她的出身不凡,但试探了几次,仍然不清楚温七到底是什么来路。
直到何清沅被沈檀书发落到小厨房去之后,她嫌脏嫌累,才不知不觉动了要和温七暂时交换身份的心思。之后她无意中又听说了悟大师有意外出云游之后,便动了心思。按照何清沅的想法,了悟大师是名满天下的高僧,在京中都有无数权贵想尽办法只求见他一面,等到了别处自然也少不了人夹道相迎。
若是能跟着了悟大师一起去京城以外的天地走走,总好过困在沈府小厨房里不知蹉跎多少年月。
恰好在此时,了悟大师觉得温七恢复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告知她一些事情了。
于是,当年的温七这才知道还有沈端砚这么个人在她假死还生中扮演了这样一个角色。但她当时对沈端砚的印象淡薄,两人之间更是没什么情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决定和了悟大师一起云游四海。
了悟大师也只能尊重她的意愿,准备带她一同下山出京。
而另一边的何清沅也终于下定决心,咬了牙做了个局,在温七出京前一日假借道别之名,将她打昏,把两人调包过来。之后自己假称自己脸上出了疹子,戴上帷帽,和了悟大师她们一同出了京。
这何清沅本就有几分小聪明,又和温七生得形貌相似,等他们发现不对之时,已经离了京城很远。稍后了悟再传信派京中的弟子打听,得知温七已经阴差阳错地进了沈府,只能道一声是因缘注定。之后让慧清注意着京中的动静,若是清沅有什么需要,必要之时再出手援助。
听完了悟大师的话,只有年景珩一个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闭上了。
他想起自己从前把那何婆子从边陲找回来,稀里糊涂地分析出清沅不是自己的亲生妹妹,然后还异常沉重地下了决定,不告诉家里人这件事情的样子,只觉得自己是个傻缺。
真的傻缺。
所以他决定还是闭嘴,什么话都别说了,省得自己再继续露怯。
其他人没空注意到他的反常,都在为这段复杂离奇的陈年往事而感到唏嘘。
年夫人先前就从沈端砚口中得知了这一段曲折,如今再从了悟大师这里得到证实,更是彻底放下心来。她和年老爷一起,连忙谢过多年来了悟大师对清沅的照料。
一番客套之后,年清沅才想起来问道:“对了大师,那个和我相貌颇为相似的何清沅现在在哪里呢?”
虽然温七曾经见过那个真正的何清沅,但是当日被掉包之时,年清沅便被她那一下给害得失去了那段时日的许多记忆,直到现在也只是偶尔能想起零碎的片段。不过也正是因为她当年想出的这条计策,阴差阳错地让她被年家认回,又和沈端砚终成眷属,所以年清沅也不欲再计较往事,只是对这个人的下落有几分好奇。
了悟大师还没出声,旁边的胖和尚倒是说了出来:“我们在外四处云游的时候,那丫头早就自己寻摸了一个大官嫁了过去,估计这会孩子都有几个了。”
何清沅从前就向往着能够嫁给高官显贵,当官夫人,锦衣玉食,生活无忧。如今她这样,也算是如愿以偿。虽然当年何清沅曾经打昏了她,可年清沅也不想再和她计较,知道她应该过得还不错,便点了点头,遂不再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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