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硕处理完秋江,连夜回了虎镶卫衙署,让人将“神医”的画像拓印数十份,分给手下的心腹,令他们务必用最快的速度将人找到。
拿到画像后,有心腹迫不及待地打开,紧盯着画像,两眼发光地与身边同僚叹道,“张胜,这画中女子生得可真美,瞧着跟京都第一美人江溶月也就在伯仲之间。”
他身边的同僚却没理他。张胜紧紧拧着眉,出神地看着画中女子,狐疑道,“我怎么觉得这画中人的容貌有些熟悉……”
韩硕耳力好,将张胜的话听在耳中,脸色骤然一绷,看向他道,“你见过这女子?”
张胜闻言,拱手道,“回统领的话,属下甫一见这女子的眉眼、身量,就觉着十分熟悉,应该是见过的!就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你莫急,再仔细想想。”韩硕看着他沉声安抚,“这女子乃是大将军必得之人,你要能想起来,必是大功一件。”
韩硕这么说,其他虎镶卫都向张胜投去艳羡的目光。
张胜被众人这般看着,不知想到什么,瞳孔突然一缩,他用力拍了下脑袋,道,“统领,属下想起来了,这画中人不就是承国公府二房庶出的大姑娘!”
“承国公府的大姑娘?”韩硕大惊,他怎么也没想到,大将军让他查的人会是承国公府的姑娘,承国公可是大将军嫡亲的长兄,按照这辈分算下来,那位神医姑娘可就是大将军的隔房侄孙女了。
他内心惊愕着,久久不能平静。
“你确定画中女子就是陆大姑娘吗?”韩硕冷静下来后,目光冷肃地看着张胜问道。
张胜点头,“属下确认!三个多月前,属下和林远他们曾被抽调到承国公府修缮祠堂,祠堂修缮结束,国公爷带领族人焚香敬告祖宗时,有个姑娘来迟了,被罚在烈日下跪颂两个时辰孝经,属下记得很清楚,罚人的是承国公府的陆小姑奶奶,被罚的便是画中的这位陆大姑娘。”
韩硕听张胜言之凿凿地说着,心一下子沉到谷底——大将军竟然看上了自己的侄孙女?而且那位侄孙女还是皇上亲自下旨册封,记入宗庙的怀德太子妃。
事情的发展完全偏离既定的轨道,韩硕不敢擅自做主,他当机立断将分下去的画像又收了回来,并且给厅内的心腹都下了封口令。
那些心腹面面相觑,虽然不明白统领为何突然变卦,但还是沉着脸答应下来。
“张胜留下跟我去见大将军,其他人全部回营地!”在众人转身准备离开时,韩硕突然开口,冲着张胜的背影吩咐了一声。
张胜闻言,心中一喜,立刻停下脚步,回头冲韩硕拱手道,“是,韩统领!”
韩硕扫了他一眼,将收回来的画像攥在手中,带着他离开了虎镶卫衙署,策马往镇国大将军府赶去。
镇国大将军府,书房。
陆赫骤然听人禀报,虎镶卫统领韩硕求见,还以为自己吩咐下去的事情有了线索,一挥手道,“让他进来!”
“是,大将军!”守门的侍卫应了一声,转身便朝外走去。
没多久,书房的门再次被推开,韩硕带着张胜走了进来。
两人行过礼后,陆赫皱着眉看向韩硕身边的张胜,问韩硕,“他是什么人?”
韩硕连忙上前拱手道,“回大将军的话,此乃张胜,是虎镶卫中的一个小队长,属下之所以带他过来,是因为他见过神医……”
“哦?你见过神医?”陆赫听韩硕这么一说,顿时来了兴趣,他威严地看了张胜一眼,挑眉问,“不知那位女神医究竟是何身份?”
张胜听两人交谈着,大概知道,两位上峰口中的女神医就是画中人,当即拱手,单膝跪下禀道,“回大将军的话,如果您口中的神医,就是韩统领让属下们寻找的画中人,那属下的确见过此人,知道此人的身份。”
“她便是承国公府二房庶出的大姑娘——陆念锦。”
“是她?!”
陆赫听张胜说完,脸色遽然大变,眼中有愤怒和怨恨疯狂积聚,搁在书桌上的手不自觉地握得嘎嘣作响,紧咬槽牙厉声道,“竟然是她!”
张胜被大将军突然狠厉的声音吓得一震,头上立刻冒起冷汗,身子拼命往下缩着,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免得被迁怒。
“滚出去!”
可陆赫却没放过他,他双眸通红,嗜血地盯着他吼道。
张胜被吼得险些傻了,连告退的话都不敢说,膝行着便朝后退去。
韩硕低着脸,用余光瞧着张胜狼狈地逃出去,听到吱呀一声,书房的门重新关上后,才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地继续立在那里,一言不发。他是早料到了大将军会发怒,所以才将张胜带了过来,替他承受大将军的怒火。
张胜滚出去后,又过了很久,陆赫眼中的血红才慢慢退去。
末了,他唇角阴冷一勾,脸上的表情狠辣而又邪肆——李槿致,当年是你负我在先,如今我便用你的女儿,来弥补我这些年的恨!你在天有灵,休要怪我!
韩硕站在一侧,将大将军脸上的表情看得分明,他知道,他是不会放过陆念锦的。
果然,下一刻陆赫阴冷的眼神就扫了过来,吩咐他道,“你亲自带人,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将人带到北庄。”
“是,大将军!”韩硕沉声应道。
陆赫看了他一眼,“下去吧。”
韩硕拱手退下,直到出了书房,汗湿的后背才松快下来。
太子府。
陆念锦回到回心楼,简单沐浴一番就歇下了。
另一边,松风里,无羡公子却没有立刻歇下,而是吩咐必应,“明日你无须在观平殿伺候,出府去帮本座办一件事。”
“请师叔吩咐。”必应接过无羡公脱下的长袍,说道。
无羡公子眼神没有任何波动,语气淡淡道,“带着本座的帖子去拜访,全京城教授琴棋书画和六艺,兵法最严苛的先生,代本座请他们去博野侯府教授霍骁。”
必应:“……”
全京城最严苛的先生,还是这么多位!真不知道他师叔跟这位霍骁小世子什么仇什么怨啊!
“怎么,没听见吗?”见必应表情复杂,却并不开口,无羡公子挑眉,冷声反问。
“回师叔的话,听到了,听到了……”必应点头如捣蒜。
“既然听到了,就下去吧。”无羡公子逐客。
必应小心朝外退去。
一夜很快过去。
次日,陆念锦早早就起来了,因为她的特殊身份,她并不方便每日都出门替博野老侯夫人诊治,所以她想调制一些解毒丸出来,让蔡浥送到博野侯府去,免得她来回奔波。
不错,博野老侯夫人并不是单纯地受了一掌后吐血昏迷,而是被下了一种名叫做苦曼陀的毒,这种毒一般是配合掌法使用,中毒后,脉象看不出来什么,但是却能让人所受的内伤不停加重,直至伤者油尽灯枯。
昨日也是梅氏真心记挂老侯夫人,没做什么犹豫,直接就求到了太子府,才保住了老侯夫人的命,若是她再迟上一天,或是先去国师府递帖子,那可能她还没接到讯,老夫人就支撑不下去了……
想到这里,她也是唏嘘不已。
经过多日的休养,她左臂上的伤已经好全,现在再调配起药来,也无需秦嬷嬷帮忙。
一个半时辰后,三瓶解毒丸调配完成。
她将药碗分别装入瓷瓶后,时间也到了卯时正。
回到东暖阁,秦嬷嬷正好将早膳摆好,看见她过来,笑了笑道,“姑娘在药房忙活了许久,饿了吧,快坐下用膳,嬷嬷特意做了你爱吃的茶花卷!”说着,她拿起面前的玉箸便给陆念锦夹了一只粉彤彤、甜丝丝,垫着糖渍茶花丝儿的花卷。
陆念锦尝了一口,弯了弯眉眼赞道,“嬷嬷的手艺越发好了!”
秦嬷嬷听她这般说着,眼底笑纹更深,又动手给她夹了别的菜肴……
用完早膳,她一个人去了观平殿。
想到昨夜的争执,一路上,她的心情都很不好,尤其在推观平殿大门的时候,那心情简直比上坟还要沉重。
吱呦呦——
她稍微用了些力气,大殿的门便朝两边晃去。
许是她脚程慢的缘故,今日,无羡公子已经坐在右边翘头案后开始抄经了。
听到推门声,他也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陆念锦心里无端不痛快。
她在心底轻轻地哼了一声,胆子突然就大了起来,迈过台阶,回身关上门,抬着下巴,端着太子妃的款儿朝前走去。
虔诚地给先太子上了香。
落座前她也没有理会他。
径直在自己惯用的左翘头案后坐下,熟练地抄起祈福经。
她是在抄完四遍,到午膳时间时,才发现不对的。
因为搁真正的无羡公子,这个点早就抄完了,可对面这位,却还在兢兢业业地抄着……
“国师?”她带着狐疑,轻轻地叫了他一声。
对面的“国师”抬起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只这一眼,陆念锦就看出了几分端倪,这个假国师看她的眼神只是单纯的冷漠,完全没有掺杂其他,就像看陌生人一般。而真正的无羡公子,不管是喜或不喜,他看着她时眼睛里总带着几分别的情愫……
“无事,只是想提醒国师,该用午膳了。”她收回目光,淡淡地说道。
假国师“嗯”了一声,道,“太子妃先回去吧,本座再抄片刻。”
陆念锦起身离开。
回到回心楼用过午膳,她又去了药房,再次点燃引香。
引香燃起,没多久,蔡浥便来了。
只是这次,不知是什么缘故,他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就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一般。
“不知太子妃有什么吩咐?”还未等她开口问他,他先一步问起她来。
陆念锦便将她早上调制好的三瓶解毒丸递给他,道,“这是给博野老侯夫人的解毒丸,有劳你帮我交给她。”
“是!”蔡浥应了一声。
之后,并没有立即离开。
陆念锦想到他刚过来时看自己的那个眼神,蹙了蹙眉,试着问,“你还有别的事情吗?”
蔡浥闻言,低下头去,带着几分汗颜,道,“这一次,也许是属下最后一次帮太子妃做事了。”
“最后一次,你得绝症了?”陆念锦下意识地怀疑。
蔡浥摇了摇头,有几分无奈地解释,“不是,属下没有得绝症。”
“那是为何?”陆念锦看着他道。
蔡浥叹了口气,“主子已经回了大慈恩寺,属下要随主子一起回去,欠太子妃那一千九百九十五件半的事,主子说了,他会派别人来完成。”
说到这里,陆念锦终于明白蔡浥的意思。
她冲着他冷冷地笑了一声,“这倒是不必。”
“太子妃……”蔡浥轻唤。
陆念锦抬眸,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直直地盯着他,嘲讽,“先是国师换你,再是你换别人,越换越差,我怕最后给我换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病痨鬼过来,非但帮不上我什么忙,还得我出钱出力养着他给他治病。”
“所以,不用换了,你走吧!”
蔡浥听她这般毫不客气地说着,眼中流露出一抹受伤。想为自己辩解,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给我!”陆念锦朝面色复杂的他伸出手。
蔡浥不解,“什么?”
“药给我。”陆念锦道,“你和你主子想反悔,食言而肥,我成全你们,这三瓶药我也可以自己送。”
蔡浥不想给。
但是却被陆念锦劈手夺了过去,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蔡浥看着她绝然离去的背影,一阵心惊,直觉告诉她,太子妃这次一定不是一般的生气。
事实的确如此。
陆念锦去观平殿的路上,将某对主仆骂了无数遍。
真的,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会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的人!
不过幸好,她之前给梅氏留的药方还能用十天。
十天之后,祈福结束了,她再去博野侯府送药也是来得及的。
……
之后十天,无羡公子果然再也没有出现过。
观平殿里的那个“国师”,一直是那个赝品。
十天后,最后九遍祈福经抄完,陆念锦的心也跟着松快下来。
祈福,终于结束了。
第二日,“国师”便带着松风里一行人离开了太子府。
而陆念锦,也得闲,吩咐了陈伏让人去备车,她打算走一趟博野侯府,将解毒丸送过去。
她不知道的是,她前脚刚一出门,后脚就有监视太子府的虎镶卫跟上了她乘坐的马车。
多半个时辰后,马车在博野侯府外停下,而另一边,一只信鸽飞进了虎镶卫的衙署……
陆念锦踩着车梯下了马车,浣溪跟在她的身后,陈伏则上去扣门。
很快,博野侯府的小厮就露出脸来,见来人是陆念锦,立刻将门打开行礼,又回头吩咐人去禀告霍管家。
霍管家闻讯,很快迎了出来,上前行礼道,“老奴见过神医,给神医请安!”
“霍管家无需多礼!”陆念锦含笑,淡淡地说着,“我近日来,是专门给老侯夫人送解毒丸的,不知这些日子来,老侯夫人的身子可还好?”
霍管家一面回着陆念锦的话,一面带着她往里走去。
刚过了后院的月洞门,就撞上得了底下人禀报,匆匆赶过来的梅氏。
“大夫人。”陆念锦颔首,轻轻地叫了一声。
梅氏对着陆念锦,又是一番客气,直道她是霍家的救命恩人,以后但凡她有什么吩咐,霍家定会尽全力而为。
陆念锦刚经过某主仆的背叛,现在对这些“救命之恩,当牛做马”的许诺是一个字都不信,因此只是笑笑,就掠过去了。
到寿安堂后。
梅氏径直将她引去了老侯夫人的寝房,经过这十日的温养,老侯夫人已经醒了过来,有晚辈陪着的话,还能坐上一会儿,说几句话。
陆念锦进去的时候,老侯夫人就是倚着大迎枕坐着的。
看到陆念锦的那一瞬间,她苍老的脸上顿时露出一抹笑来,有些费力地冲她道,“神医来了?”
陆念锦上前,屈膝道了声“老侯夫人安好”,跟着,又坐下帮她把了脉。
老侯夫人的年纪虽然大了,但是因为儿媳和孙媳孝顺的缘故,她被照顾的很好,身子也恢复得不错,再有解毒丸替她清除体内余毒,基本上是不会影响寿数的。
她将这些话都与老侯夫人说了,老侯夫人又是一阵感激。
陆念锦确定老侯夫人的身子没有变故,留下解毒丸便欲离开。
可老侯夫人不知想到什么,却拦住了她,不让她走,硬要她坐到自己的身边,和善地抚着她的手,问,“神医这段时间和国师相处的如何了?”
陆念锦想了想两人如今的局面,一脸敷衍道,“不怎么样。”
老侯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其实,要老身来说,国师的心里还是有神医你的。”
陆念锦:“……我有点不明白老侯夫人的意思。”
老侯夫人听她这么说,却只当她害羞,眯着眼,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可知前几日,国师又来了博野侯府一趟?”
陆念锦摇头。
老侯夫人接着道,“他来,是给骁哥儿送先生的,琴棋书画,礼、乐、射、御、数,兵,十门功课,送了整整十个先生过来,且各个先生都是号称全京城内最严厉的……”
“那国师大人还真是关心骁哥儿的课业!”陆念锦干笑着接了一句。
老侯夫人嗔了她一眼,突然加重了语气,道,“浑说,这别人不知道国师的心思,你一个爱慕者还能不知晓,国师他明着是关心骁哥儿的课业,可实际上,他分明是在吃醋!吃你哄着骁哥儿玩,答应要嫁给他的醋,吃骁哥儿一见你就想抱你的醋……”
陆念锦:“……”
她隐晦地看了老侯夫人,试探着问,“要不,我再给您把把脉,看看那苦曼陀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副作用?”比如致幻,损伤人脑神经什么的。
老侯夫人是活了多少年的人精,陆念锦一眼看过来,她就瞧出了她的真实想法。一时气闷,险些晕过去。
“你这孩子!”她嗔了她一眼,“你放心吧,老身伤到的是胸骨,没伤到脑子。”
陆念锦:“……”
她再次提出告辞,“若是没什么别的事,晚辈就先告辞了!”
她说着,便要起身。
可老侯夫人却不肯放开她的手,认真地看着她,苦口婆心道,“神医,老身跟你说的可都是肺腑之言,你与国师既两情相悦,还是早日说开的好……”
陆念锦实在听不下去了,她强行抽回自己的手。
看着老侯夫人,没有任何预兆,突然问道,“老夫人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吧?”
老侯夫人怔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从容和慈祥,“神医是从来没有提过自己的身份,只道自己家教甚严,不便相告。”
“那我现在告诉老侯夫人。”陆念锦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淡淡道,“我姓陆,双名念锦,以前是承国公府二房庶出的大姑娘,如今是皇上圣旨赐婚,经明媒正娶,记在皇家玉碟上的先太子妃。”
“先太子妃?!”老侯夫人睁大眼睛,彻底惊呆了,不可置信地喃喃问道,“神医……您竟然是先太子妃?”
“是!”陆念锦看着她,一字一字道,“我就是如假包换的先太子妃,所以……您方才说的两情相悦,是不存在的,也是不可能的!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姻缘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老侯夫人听陆念锦说着,一时间,终于反应过来,她低低自语着,就连陆念锦什么时候离开的寿安堂,她都不知道。
陆念锦离开寿安堂没多久,安顿了窦氏照顾老侯夫人的梅氏就追了上来。
她有些歉疚地看着陆念锦道,“刚才母亲唐突了太子妃,真是抱歉。”
“没什么的。”陆念锦淡淡说着,“老侯夫人也没什么恶意,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多谢太子妃宽宏大量。”梅氏赔着小心说道。
陆念锦没有再开口。
到了博野侯府门口,她就让梅氏回去了。
“姑娘,奴婢扶您上车。”走到马车边,浣溪脆声冲着陆念锦说道。
陆念锦看着面前这辆普通的青布马车,心里想起的却是另一辆马车。
“不用了,我想走走……”说着,她错开马车,朝巷子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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