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妃是在三天后傍晚,才发现自己腰粗了一圈的,宫内大宴,必须得按品大妆,可阿槐姑姑伺候她穿妃嫔朝服的时候,却发现侧面的梅花盘扣根本扣不住。
阿槐姑姑因为着急,拉扯的有些厉害,景妃又刚用了晚膳,只觉得腰上一勒,她不悦的蹙了娥眉,道,“怎么还没好,若是误了宴会,连着本宫都要吃挂落。”
“回、回娘娘的话……”阿槐姑姑脸色复杂,小心翼翼的看了景妃一眼,道,“您最近可是吃的多了一些?这朝服的盘扣,都有些扣不上了!”
景妃一听这话,低了低头,下意识的朝自己的腰侧看去,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她吓了一跳,须知,这件朝服是前几年刚做的,那时她为了显得庄重,还特意让御绣房将腰身掐宽了两寸,结果现在她不但将那放宽的两寸撑得结结实实的,就连边上梅花盘扣都扣不上了!
她这是长胖了多少?!
她紧紧的抿着淡色的唇,眼中一片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怒色。
“要不,奴婢将这梅花盘扣拆下来,安在朝服的锁边处?”阿槐姑姑怕赶不上大宴,她想了片刻,试着提议。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景妃无奈的点了点头,“你去拿针线罢!”
“是,娘娘,”阿槐姑姑答应了一声,往外退去,没多久,她拿了针线包过来,先用极细的钩子将梅花盘扣上的金线挑了出来,跟着,又比对着景妃的腰身,将盘扣重新缝在了合适的位置……
扣好盘扣后,她一面收拾针线,一面细细的打量了一番,道,“娘娘放心,也就是应付这一次大宴,等过了今天,奴婢立刻吩咐御绣房的绣娘,为您重做一件朝服。”
景妃“嗯”了一声,一脸沉色的朝妆镜台旁边的立式铜镜走去,她提着朝服袍摆转了一圈,整个人是胖了一圈。
可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胖的呢?她记得,自己这半年来的饮食一直很规矩,一顿最多只吃半碗……难道,是她的胃出了问题,不能克化了?
这般想着,她侧头朝阿槐姑姑看去,“距离大宴开始还有多久?”
“回娘娘的话,还有将近一个时辰。”
“来得及,”景妃眸光一转,吩咐道,“你现在立刻去太医院,将院正给本宫请过来!”
“喏。”阿槐姑姑约莫也猜得出主子的意思,她答应了一声,就朝外退去,打发了一个腿脚麻利的小太监去请太医院的梁院正。
梁院正今日正好当值,他听到景妃有请,立刻背着药箱赶到了重华宫。
到重华宫后,阿槐姑姑将他接进了内室,他看到景妃第一眼,眼里就露出几分惊讶来。
景妃捕捉到了,不怒自威的看了他一眼,难得强势道,“梁医正看出了什么,不妨直说。”
梁医正说是太医院医官,可在真正的皇家人面前,归根结底却是个奴才,他不敢隐瞒,低头拱了拱手,道,“娘娘似乎胖了不少,气色也好了很多。”
“是吗?”景妃挑了挑眉,朝他伸出一只雪白的手腕,示意他上前把脉,“本宫想知道,自己为何会变胖这么多。”
梁医正也知道后宫女子对于美貌的看重,他膝行着上前,隔着帕子搭上景妃的手腕,过了片刻,收回手却道,“娘娘的身子并没有什么不妥,至于胖的这许多,许是娘娘近来吃的多了,动的少了一些。”
景妃不信,她眉头皱的紧紧的,“本宫的身子真的没有任何问题?”
梁医正颔首,“微臣敢用自己的性命保证。”
景妃见梁医正说的这般认真,不信也得信了,她神情惫懒的看了他一眼,无奈的摆了摆手,“既然如此,那本宫就不久留梁院正了,阿槐,替本宫送梁院正出去!”
“是,娘娘。”阿槐姑姑答应了一声,冲着梁院正摆了个请的姿势。
梁院正又拱了下手,才弓着身子,随着阿槐姑姑一起朝外走去。
另一边,坤宁宫。
陆念锦今日也入了宫,她和江溶月是前后脚到的皇后殿里。
此时,皇后正看着她,柔声询问,“怎么不将极儿也带进宫来,本宫有很长时间都不曾见过他了。”
陆念锦笑了笑,不软不硬道,“回母后的话,极儿自从上次中毒后,身子就一直差的很,在他三岁前,最好还是静养着,不要出门见风的好。”
皇后听她这么说,沉静柔婉的面容微微僵了僵,用帕子掩着嘴轻咳了一声,道,“锦儿……你是不是还在怪本宫?”
“臣媳不敢,”陆念锦淡淡言道,皇后听了,脸色却更不好了,她吃力的又咳了一声,叹道,“你终究还是怪本宫的。”
“……”陆念锦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索性不再开口。
倒是江溶月,看皇后难受成这样,她轻轻的握住皇后的手,冲陆念锦道,“表嫂,姑母她是小皇孙的亲祖母,她心里定然也不希望小皇孙受苦的!小皇孙中毒,她心里的煎熬并不少于表嫂……”
陆念锦听她这般说着,深深的吸了口气,耐着性子道,“我都说了,我不怪皇后娘娘。”所以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江溶月咬了咬幼嫩的下唇,“那表嫂能否替姑母看看,姑母都咳了好几天了,药喝了不少,可一直都未见好!”
“好啊!”陆念锦说着,站起身就朝皇后走去。
倒是皇后有些不好意思,摆手笑着拒绝,“就不劳锦儿你了,不过是一点小小的风寒,过上几日,想必就好了。”
“臣媳遵命。”陆念锦说着,目光若有似无的看了江溶月一眼,就像是在说:是皇后不同意的,现在你总怪不得我了罢?
江溶月被她这般看着,脸上浮起一抹不好意思来,“是我的错,关心则乱了。”
陆念锦没有说什么,皇后则按着侄女的手轻轻的拍了拍。
大殿里,气氛有些许的僵硬。
过了很久,皇后才转了话题,问起江老太爷的病情。
陆念锦看了皇后一眼,容色淡淡道,“等再过两个月,外祖父的腿部恢复的更好一些,我再上门为他施针。”
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你莫要忘记此事就好。”
陆念锦笑了笑,有些意味深长,“臣媳不会忘的。”
随后,又是沉默。
直至一刻钟后,姚黄从外面走了进来,上前恭敬道,“启禀皇后娘娘,大宴已经开始了,皇上差人过来,请您移步章华殿。”
“本宫知道了,”皇后含笑颔首,又看了陆念锦和江溶月一眼,“我们走吧。”
“我扶着姑母!”江溶月先一步起身,扶住皇后,皇后却没有看她,而是意有所指的看向陆念锦道,“锦儿,待会儿你会帮着溶溶的,对吗?”
陆念锦知道皇后说的是和亲一事,她微不可察的点点头。
若是湖阳公主用什么阴谋诡计,她帮江溶月一把也没什么,毕竟是萧询的表妹,两人又没什么深仇大恨,若是非要一个人和亲去倭国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她其实挺愿意将湖阳踢走的。
三人乘着步辇,一路往章华宫而去,等她们到的时候,陆贵妃和景妃都已经到了。
陆念锦只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就注意到景妃的腰身圆了不少,下巴也方了。
看着这样的她,她心里勾起一丝冷笑,这还只是个开始,以后她会越来越胖的,直到连行走都变得艰难。
她这般想着,却也不耽搁面上向皇上行礼。
行完礼后,皇后去了皇上身边落座,江溶月没有家人赴宴,只得跟着她去了东宫处,瞧着倒像是东宫的侧妃一样。
两人分别在萧询身边落座,萧询见着陆念锦的时候,脸上还有几分柔和,但身边的江溶月一开口,他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转向陆念锦道,“你坐本宫这里,本宫坐你那里。”
陆念锦不知道他存的什么心,一头雾水道,“为什么?现在坐的不是好好的?”
萧询瞪了她一眼,“让你过来你就过来!”
“哦!”陆念锦被他凶了,才闷闷不乐的应了一声,起身跟他换了座位。
另一边,江溶月被这般嫌弃,她脸都黑了!太子表哥怎么能这样,不说别的,她好歹也是京城第一美人,有这么对待美女的吗?
陆念锦离江溶月近了,察觉到她心里的委屈和怒气,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萧询为什么要跟她换座位。
她干干的笑了一声,拍了拍江溶月的手,解释,“别理你表哥,他向来爱吃甜食,那边座位的白糖糕可是他的心头好。不管他,来,我们两个喝酒!”说着,她自己端起一只酒樽,又塞了一只给江溶月。
江溶月僵硬的握住酒樽,到底没有驳陆念锦的面子,借着这个台阶下了,两人碰了下酒樽,对饮了一个来回,气氛才缓和过来。
萧询看着身边女人只顾关怀江溶月,却对他置之不理,心底不由生出几分醋意来,借着条案的遮掩,暗暗的握住她的腰眼,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
“啊——”陆念锦的腰眼本来就敏感,她忍不住轻叫了一声,江溶月听到,关心的看了她一眼,问道,“表嫂怎么了?”
“没、没事,”陆念锦尴尬的笑笑,“就是大殿里好像有虫子,我刚刚被咬了一下。”
“有虫子?”江溶月狐疑的看着陆念锦,“这怎么可能,为了大宴,姑母可是让一百宫人,整整打扫了三日这里,再说了,表嫂的身上不是带着香球,虫子怎么敢近你的身?”
“哦,那可能是我感觉错了,来,我们继续喝酒……”她说着,又倒了一盏酒,不容拒绝的将酒樽塞到了她的手里。
江溶月猝不及防的被塞了一手,只能舍命陪君子。
等皇上宣倭国王子觐见的时候,两人推杯换盏的已经喝了一整壶酒。
萧询被陆念锦气的已经面无表情了。
几轮通传后,“大名鼎鼎”的倭国王子终于从外面走了进来……
江溶月和陆念锦也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酒樽。
江溶月嘴里含着没有咽下的半口酒,在看到倭国王子后,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掐陆念锦,才没有喷出来。
身高五尺,体型壮硕,面容黝黑,毛发旺盛……这哪里像个王子,连人都不像好吗?活脱脱就是深山老林里跑出来的黑熊精。
“轻、轻点……”陆念锦被江溶月掐的倒抽一口凉气,她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的大腿肯定被她掐出了紫豆子。
“……”而江溶月,听到陆念锦的提点,她才放了手,生无可恋的低声道歉,“表嫂,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太震惊了,我原本是要掐自己大腿的,可不知道怎么的,就掐到了你的腿!”
“我理解你!”陆念锦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同情的说道,要是她知道自己可能会嫁给这么一位黑熊精一样的“王子”,估计她的反应更大。
此时,黑熊精……哦不,倭国王子已经用蹩脚的官话向皇上行完礼,他的名字是明仁,因为仰慕云朝问话,便给自己取了个云朝的名字,墨明仁。
陆念锦觉得这个名字还不错,很符合倭国王子的相貌,称得上是人如其名。
皇上看着这样的倭国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夸赞,憋了很久,才挤出一句——墨明仁,王子真是人如其名。
墨明仁对汉文化并不十分了解,闻言,他十分开心的接受了皇上的夸赞。
寒暄过后,就开门见山的提出了和亲的事。
他提出这个要求后,皇上和皇后还没开口,陆赫便上前一步,拱手道,“启禀皇上,自古以来都有和亲建交的传统,臣以为,我云朝和倭国是友好的邦邻,既然王子提出了和亲,那我们就应该允了王子所求,将云朝最美丽的贵女封为公主,嫁与王子,以促成云朝和倭国永世交好。”
再说皇上,他虽然平素对陆赫和陆贵妃不喜,但眼下陆赫这一番话却说到了他心里。
就和陆念锦、萧询所猜测的一样,湖阳公主再不好,也是他的亲生女儿,自己的孩子不好,教就是了,怎么能因为她一次犯错,就将她往死路上逼呢!
至于江溶月,她先是臣女,然后才是皇后的侄女,她能封为公主,替湖阳出嫁,那是她的荣幸,也是江家的荣幸。
不过,皇后就坐在他的身边,未免她大怒,他也不能立刻答应,便扫视了一下底下的众位臣子,道,“你们以为如何?”
陆赫一派的大臣纷纷站了出来,都道升平郡主是云朝第一美人,这般优秀的贵女去倭国和亲是最好的,至于湖阳公主,年纪则太小,又一向刁蛮任性管了,合该由陆贵妃教导上几年,再下降。
陆党每一句话都搔到了皇上的痒处,皇上一面抚着胡须轻轻的颔首,一面朝皇后看去,意有所指的问道,“皇后以为呢?”
皇后已经见识过陆赫那一派系臣子的嘴上功夫,她知道再扯皮下去,自己一个人定然扯不过他们,索性,眼眸一沉,釜底抽薪道,“启禀皇上,臣妾的侄女若是能和亲倭国,为皇上分忧,臣妾自然是愿意的,只是……”
“只是什么?”皇上微微皱了眉头,看着皇后沉声反问。
皇后则是望向了陆念锦和萧询的方向,道,“只是在今日之前,也就是锦儿上次进宫的时候,她已经跟臣妾提过,要将溶溶纳进东宫给询儿做侧妃,而溶溶也是同意了的。”
“是吗?”皇上听完皇后的话,眉头皱的更紧了,他抬了抬眼皮,直接往大殿底下看去。
他的目光落在了陆念锦的那一桌。
陆念锦察觉到皇上的目光,顿时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关在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她沉默着,久久不回话。皇上停了片刻,又指名道姓的追问,“太子妃,是吗?”
听着皇上的话,一旁的江溶月先慌了,她紧紧的攥着自己雪白的葇荑,生怕陆念锦否认,咬着唇猛地站起身来,眸光闪烁道,“回皇上的话,表嫂上次进宫时,的确有提到过此事,皇后娘娘和臣女也都答应了。”
“请皇上明鉴!”末了,她行了个大礼,又补了一句。
皇上听了她的话,却没有什么反应,他仍旧目光沉沉的看着陆念锦,等着她的回答。
而在江溶月开口后,陆念锦觉得自己越发为难了,她犹疑的眼神和皇上对上,如同西域玫瑰一般娇嫩的红唇用力的抿了起来。
沉默,在大殿中蔓延,就在她以为自己只有晕过去,才能解决眼下的困境时,她身边的萧询却不动声色的站了起来,紧紧的握住她的手,转向皇上和皇后,掷地有声道,“绝、无、此、事!”
“太子,你再说一遍!”皇上听到萧询的话,就像溺水的人看到救星一般,眸光大亮的要求。
萧询看着首位上的皇上和皇后,沉吟片刻后,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本宫说,绝无此事!皇后娘娘从未提过要将升平郡主嫁给本宫的事,本宫的太子妃也从未答应过此事。”
大殿上,皇上听了萧询的话,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可他身边的皇后,却在霎时间红了眼睛,她不可置信又愤怒的看着下面挺身而立的萧询,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后毁了她一片苦心孤诣的会是她的亲生儿子。
她紧紧的咬着下唇,怨恨的看着他,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没有一口血喷出来。
“皇后你怎么说?”就在她最没有颜面的时候,皇上又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质问道。
皇后坐在凤座上,此时此刻,她知道再解释已经迟了,所有的不满和隔阂都已经种下了。
她无力的站起身来,绕过桌案,跪倒皇上的面前,牙齿打颤道,“臣妾知错,求皇上降罪!”
……
“来人,将皇后带下去!”皇上因为刚才的事情,已经不想再看皇后一眼,他看了眼福公公,寒声吩咐道。
福公公应了一声,叫了两个宫女上前,扶着皇后朝外走去。
“升平郡主也退下吧!”皇后离开后,皇上又看了江溶月一眼,冰冷的说道。
江溶月早在皇后跪下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当下,也不再辩解,只是绝望的看了陆念锦一眼,就朝外退去。
陆念锦看着她离开,不知为何,她那最后一个眼神,总让她有点头皮发麻的感觉。
“落座罢!”萧询见她神思不属,轻轻的在她手心捏了一下,安抚的说道,“有本宫在,绝不会让任何人为难你的。”
陆念锦知道萧询说的都是实话,只是她的心到底还是定不下来,她暗暗的朝他看去,小声问道,“你说江溶月……她不会自杀罢?”
“她不会的。”萧询摇头,笃定道,“她就算要自戕,也会等到嫁到倭国之后。”
“是吗?”
萧询点了点头,“京城任何一个贵女身上所背负的,都不止她们自己的前途和未来,更多的,是整个家族!”
“江溶月也一样,江家现在已经这样落魄了,她要是再一死,那江家就彻底的没救了,反倒是她嫁过去了,江家可能还有一线生机。等她想清楚后,她知道该怎么做的。”
陆念锦听萧询这么说,才放下心来,她轻轻的吐了一口气,道,“但愿吧!”
之后,下半场大宴她一直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而另一边,江溶月则和皇后一起被关进了坤宁宫。
没有点灯的大殿中,江溶月跪在皇后的面前,绝望又愧疚的大哭着,“姑母,是溶溶对不起您,若不是溶溶,您何至于指认表嫂不成,被皇上斥责如斯……”
皇后听江溶月提及陆念锦,黑暗中,她的眼中闪过一抹狠毒的冷芒,咬着牙哆嗦道,“那个女人,当初是本宫瞎了眼,是本宫瞎了眼啊……”
才会聘了那样一个不顾大局的女人回来!
江溶月哭的更厉害了,一句一句的说着,“这怪不得姑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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