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边,皇上也得知了有人买凶要杀李尚书的事,他眼皮一翻,就猜到是三皇子府出的幺蛾子,当即派了御前太监去三皇子府警告三皇子:李尚书要是出个什么事,你就滚去福州罢!
福州是云朝最偏僻炎热的一个州,再朝南走十几里就能到南疆,一年四季都闷热无比,蛇虫鼠蚁多不胜数。萧德和陆贵妃一听,哪里还敢动什么小心思,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对外,陆贵妃不能发作,对内她只能变着法儿地折腾府里人,尤其是她看不顺眼的管家和三皇子妃罗氏。
管家被寻由头打了一顿后,下放去了粗使房倒夜香,三皇子妃则是被立规矩立到提前生产,痛了三天三夜后,终于生下一个猫崽子大小的小郡主。
小郡主天生体弱,罗氏抱着,真是将陆贵妃恨到了骨子里,尚在月子里就忍不住对陆贵妃动起手来,暗暗让人在陆贵妃的饮食中下了少分量的血红草,这种药服用得久了,女人会渐渐患上崩漏之症,且越来越厉害,直至油尽灯枯。
自然,这些陆贵妃是不知道的,迟迟联系不上黑甲卫,她已经被这件事情弄得焦头烂额。
另一边,萧轲带人查了好些时日,终于顺着唐水这条线摸出一些端倪来,原来他五年前被唐水所救并非巧合,而是一个局,当时,江南那些贪官污吏既不能杀他,将事情闹得更大,又不能放过他,让他把所有人都揪出来,所以他们就想出一个釜底抽薪的计策来,将唐水送到了他的身边。
他的那场失忆,根本不是杀手追杀所致,而是唐水救了他后,在他头上狠狠地砸了几下。
唐水也不是他的救命恩人,而是那些贪官污吏的帮凶。
国师府中,他将查出来的线索说给萧询听,萧询听罢,挑眉说,“这些都是唐水的婢女招供的?”
萧轲一脸疲惫,愤恨地点了点头,“有些是红菱说的,有些是她招供的其他上线说的。”
萧询嗯了一声,“那你打算怎么办?”
萧轲眼底闪过一抹锐利,“自然是再走一趟江南,将当年的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把最后那条大鱼揪出来。”
“什么时候走?”
“这两日罢。”
“不在京中过年了吗?”萧询问。
萧轲苦笑一声,“年节这些,以后总有机会陪允儿和月儿过的,可是现在,我只想替阿琴报仇。”
“本宫明白了,”萧询颔首,“让青四陪你一起吧。”
萧轲知道青四的身手,他拱起手,郑重地向萧询道谢。
萧询眸光微沉,轻磕了下眼皮,吩咐来臣,“去拿壶酒来。”
来臣下意识抬起头,“太子妃不让太子喝酒。”
萧询一抬下巴,朝萧轲的方向戳了戳,“是他喝。”
“太子不喝?”来臣反问。
萧询语气冰冷,眼神比语气更冰冷,“不喝。”
“太子说话算话?”来臣又问。
萧询轻叩了下桌面,耐心告罄,“多时不曾挨军棍,你是想了么?”
感受到主子语气中的威胁,来臣忙道,“不、不想,太子稍等,属下这就去端酒来。”
萧询收回目光,未再言语。
很快,来臣去而复返,手里多了只托盘,托盘中是上好的桑落酒,他弓着身子将酒壶和酒杯放在萧询和萧轲之间。
萧询端起酒壶,给萧轲倒了一杯,自己则端着空杯与他举杯,“这壶酒,就当是大哥为你送行。”
“谢大哥,”萧轲也知道萧询不能喝酒,他端起面前的酒杯,与他碰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
两人就这样推杯换盏,一直到一壶酒喝完,萧轲才提出了告辞。
走的时候,萧轲忍不住,又郑重地向萧询行了一礼,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允儿和月儿就有劳大哥和大嫂照看了,他们两个若是问起我,便告诉他们,我去江南了,等来年垂柳满白堤的时候就会回来。”
“嗯,”萧询答应了一声,稍顿,又道,“保重。”
萧轲落寞一笑,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萧询站在门口望了很久,才转身回了书房。
他在书房中又呆了一会儿,然后带着一卷画轴朝云阶院的方向走去。
云阶院寝房,陆念锦刚安顿好几个孩子,正要去洗漱,骤然听到萧询的脚步声,她侧过头朝他看去,道,“萧寺卿走了?”
萧询颔首,“嗯,走了。”
陆念锦又看向他手中的画轴,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萧询走到她的身边,将画轴递给她,眼底带着一抹潋滟的宠溺,道,“你打开看看。”
陆念锦狐疑的接过,将上面的抽绳撤去,展开一看,却是一副画,画中正是他们当日堆雪人的画面,她一身青衣立在雪地了,一侧是憨态可掬的雪人,另一侧则是允儿和月儿,整幅画构图极美,栩栩如生,就连她耳边的碎发都分毫毕现。
“以前倒是从未见过你作画!”陆念锦将画轴抱在胸前,嘴角勾起幸福的弧度,含笑道。
萧询挑唇一笑,抬手抚上她的面颊,“锦儿若是喜欢,以后我可以经常为你作画。”
“真的?”陆念锦反问。
萧询点了点头,“自然是真的,我何时骗过你?”
“那下次作画要带上极儿,”陆念锦道,“就等他周岁的时候好了。”
在现代的时候,小孩子每一个阶段都会拍照留念,古代没有相机,只能靠作画保存了。
萧询似乎明白陆念锦的意思,他淡淡地点了点头,“都听你的。”
“嗯,”陆念锦说着,抱着他的腰靠在了他的怀中。
这般岁月静好的时光,烛光中,萧询的侧脸越发柔和……
次日是个大晴天,积了好几日的大雪终于化了个干净,思过伯府诸人的葬仪也该提上日程。
有萧询和陆家一些族人的帮忙,在停棺七日后,所有的人全部葬入了陆家陵园。
因陆念锦怀着身孕的缘故,所有的棺木落葬后,她便跟着萧询下了山。
回国师府的马车上,她单手撑着额头,若有所思的看着萧询问道,“萧氏的行踪还是没有眉目吗?”
萧询摇了摇头,“已经尽力在找了,只是还没结果,再等等吧。”
“也只能这样了,”陆念锦无奈地点头。
一路沉默。
回到国师府,萧询去了书房,陆念锦则去看萧允和萧月。
经过这些日子的适应,两个孩子已经习惯了国师府的日子,陆念锦问过两人的饮食,又考校起他们的学业,萧允向来懂事,自然十分熟练,萧月就有些勉强了。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陆念锦也不敢太严肃,只能耐着性子教她。
萧月出身王府,也不是个笨的,陆念锦说的话她就算听不进去十分,也听进去了五分,捧着点心答应,下次一定好好背书。
三人正说着话,芸姝从外面走了进来,道,“启禀太子妃,东平长公主府的九姑娘求见。”
“小九?”陆念锦挑眉,脸上浮起一抹笑意来,“快带她进来。”
“是,太子妃,”芸姝退了下去,没多久,萧婉屏就被领了进来,她身边照旧跟着百灵。
进了寝房,小姑娘就哒哒哒地跑过来,欢天喜地地行礼,“小九见过姐姐。”
“不必多礼,”陆念锦冲她笑笑,虚扶了她一把,跟着又冲她道,“你来的巧了,允儿和月儿也在我这里。”说着,她轻轻地拍了拍两个孩子的头。
大家都是宗室族人,就算不是特别相熟,也是认识的。
萧允绷着脸,拱手行礼道,“婉屏姑姑。”
萧月听哥哥这般叫,也跟着道,“姑姑。”
“乖啊!”萧婉屏跟两个孩子差不多大,但这一瞬间却拿出了长辈的架势,一面冲怀中取出两块玉佩给萧允和萧月,一面道,“以后你们就跟着我混,我会保护你们的。”
“多谢婉屏姑姑,”萧允听了出对方语气中的同情和疼惜,客气的道谢。
萧月也跟着道谢。
萧婉屏又跟两个晚辈说了几句话,然后才看向陆念锦,笑眯眯道,“姐姐,我今日来是给你和太子哥哥送年礼的,不过除此外,我还有一份单独的礼物要送给你。”
“哦?那不知是什么礼物?”陆念锦一脸的好奇。
萧婉屏听她这么说,脸上却露出几分不好意思来,她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袖,磨磨蹭蹭道,“那姐姐先答应我,不能嫌弃我!”
“这有何难!”陆念锦想都不想,便道,“不管你送我什么,都是你的一片心意,我怎么会嫌弃你呢!”
“这样我就放心了!”萧婉屏松了口气,然后一把从自己袖中掏出一个鹅黄色的荷包,递给她道,“就是这个,姐姐说了,不会嫌弃我的。”
陆念锦接过荷包,仔细地看了看,这款式,这针脚,跟她平常用的相比,的确是粗糙了一些,丑了一些,但是想到这是一个小姑娘初学女红前几个月绣的,她又觉得不错,紧紧的攥着荷包,她脸上露出一抹真诚的笑意来,看向萧婉屏道,“绣的很好,我很喜欢,谢谢小九。”
“真的吗?”萧婉屏听到她的夸赞,眸光都亮了起来,闪闪烁烁的,就像夏夜天空里最美的星子。
陆念锦点头,“自然是真的,你才刚刚开始学刺绣,能绣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至少比她是强一些的。
“多谢姐姐的夸奖。”萧婉屏福身,很有礼貌的道谢,说着,又耷拉眼皮,皱巴了小脸,撒娇道,“姐姐你可不知道,为了学这刺绣,我的手被扎了多少次,有好几回,我的奶娘都抱着我哭,说以我的身份,根本没有必要学这些东西,若是我想要什么绣品,这天底下的绣娘都可以来帮我绣,不过我硬是坚持下来了,因为……”
“因为什么?”见萧婉屏脸上露出一抹不好意思来,她噙着笑,故意追问。
萧婉屏攥着手指,又嗫嚅了一会儿,才道,“因为那绣娘是霍骁哥哥送来的,我都已经答应霍骁哥哥要好好学了,就一定要做到,不能让他失望。”
“你说的是,答应别人的事情的确应该做到,”陆念锦姨母笑地点了点头,过了片刻,又像想起什么一般,问道,“我记得你当时说要将绣的第一个荷包送给骁哥儿,怎么样,送了没?”
“送了的,我绣出来的第一个荷包就送给了霍骁哥哥。”
“那他怎么说?”
“他开始嫌丑,不过后来看我哭了,又说也没那么丑。我不信,就让他戴在身上,不许摘下来。”
“那他怎么做的?”
“他就戴在身上了啊!”萧婉屏一脸的懵懂。
陆念锦忍不住笑出声来,“那看来他还是喜欢的。”
萧婉屏抿了抿唇,得意地扬了扬小下巴,“那当然!”
之后,两人又说了些别的,陆念锦留了她一顿饭,又给她包了许多的点心才将她送了回去。
离开的时候,萧婉屏也没忘记两个晚辈,她怜爱的摸了摸允儿和月儿的头,道,“等过了年,姑姑接你们来东平长公主府玩儿。”
“多谢姑姑惦记,”萧允和萧月一起行礼,目送萧婉屏离开。
萧婉屏走后,陆念锦注意到萧允的脸色有些不太对,她一面牵着她往里走去,一面看向他问道,“你不喜欢你小九姑姑?”
萧允忙道,“不是的!我没有不喜欢婉屏姑姑。”
“那为什么不高兴?”陆念锦有几分明知故问的意思。
萧允低下头去,嗫嚅了片刻,才道,“我不喜欢被人可怜。”
陆念锦听到这句话,倏地停下脚步,她转过头,朝他看去,郑重道,“允儿,你婉屏姑姑不是可怜你,她是心疼你,爱护你。这种感情和可怜是不一样的。你明白吗?”
萧允抬起头来,眼中有着困惑,“婶婶,我不明白。”
陆念锦叹了口气,“这么说吧,如果她只是可怜你,那么她的态度一定是傲慢,高高在上的,她绝不会避讳你娘亲的死因,而是会用言语表示对你的同情。但心疼、爱护你的话,就不一样了,这种感情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来,她看见你便想疼爱你,保护你,给你依靠,让你不再孤单。我这样说,你能懂吗?”
萧允轻轻地抿了抿唇,“就像婶婶待我和妹妹一样吗?从来不会提及我和妹妹的伤心事,但是会竭尽所能疼爱我和妹妹?”
“你这般理解也可以,”陆念锦蹲下身,平视着他,语重心长道,“允儿,在你以后的成长中,不管遇到多少人,多少事,我都希望你能以平和的心态来面对,尤其是不要将关心你的人拒之千里之外。”
“……嗯,婶婶的意思,我明白了,”许久后,萧允轻轻地点了点头,“我会努力做到婶婶教我的。”
“那就好,”陆念锦眯着眼点了点头,“以后,婶婶也会一直关心、疼爱你,哪怕不在你的身边,你也可以写信告诉婶婶你的困惑和为难。”
“多谢婶婶指点,”萧允拱手,郑重地向陆念锦道谢。
陆念锦摸了摸他的头,“乖,我们走吧!”
始终站在一旁,懵懵懂懂的萧月:“……”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
回到寝房,她刚一进门,阿苑就从外面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抹笑意,道,“太子妃,您之前送去装裱的画轴装裱好了。”说着,她将画轴递了过来。
陆念锦接过一看,正是她之前让人送去内造坊装裱的雪人图。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到这副雪人图她的心情就莫名其妙的好,内心的幸福感像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带着这种幸福,一转眼就到了年节那日。
初一早上,她一睁眼就看到萧询含笑的面容,他满脸宠溺地看着她,嗓音温柔而认真道,“锦儿,新年快乐。新的一年愿你平安,喜乐。”
“多谢,”陆念锦慢慢地坐起身来,她笑着在萧询脸颊上亲了一下,贴着他的耳畔,低声道,“阿询,也愿你岁岁平安,余生康健。”
“多谢,”萧询回了一声谢,也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还要进宫领宴,我让人进来伺候你起身,”萧询揽着陆念锦的肩头说道。
陆念锦点点头,她怀着身孕,昨日守岁未曾进宫,今日初一,敬告太庙是必须去的。
萧询出去叫人,很快,打扮的十分喜庆活泼的芸姜和芸姝就从外面走了进来,两人同时帮陆念锦洗漱更衣,很快,就替她换好朝服,上好了妆。
此时,外面,早膳也准备好了,因为要进宫的缘故,不能吃汤汤水水的东西,陆念锦只能忍着不适,只吃了几个澄皮的素馅蒸饺,和几口水果,便跟着萧询,带着婢女朝外走去。
上了马车,萧询拉着她的手,担忧道,“等会儿在宫里,若是觉得不舒服,千万不要忍着,一定要让人跟我说,知道吗?”
陆念锦点了点头,抬手在他鼻子上戳了一下,笑着道,“这些话你都重复了多少遍了,我早都记下了,你放心,我又不是傻子,肯定会以宵儿为重的,要是不舒服,就立刻让人跟你说。”
“嗯,”萧询点了点头,“你记得就好。”
一路缓行,大半个时辰后,马车才在宫门口停下。
因今日进宫的大臣多,陆念锦一下马车,就有许多官员家的夫人小姐过来请安。
陆念锦一一免了礼,又寒暄了几句,才往换乘的轿子走去。
进了宫门,萧询就和她分开了,她被抬去了皇后的坤宁宫,萧询则是去了皇上的乾元殿。
轿子一直到内宫门口才停下,她刚下马车,就遇上了许久不见的江溶月。
如今的江溶月,容貌虽然恢复了七八成,但是身形却十分的清瘦,这次见她,也不像从前那么活泼了,连过来都没有过来,只是隔着遥遥,向她福身行了一礼。
她不过来,陆念锦自然也不会追过去,冲她点了点头,便转身往坤宁宫走去。
坤宁宫,皇后已经按品大妆,正坐在大殿中接待各家命妇。
看到陆念锦进来,立刻含着笑冲她招了招手,道,“锦儿来了,快过来,坐在母后这里。”
陆念锦笑笑,先行了一礼,然后才朝皇后走去,在她身边坐下,道,“许久不见母后了,母后这几日身子可还好?”
“都好,都好!”皇后蕴了满脸的笑,轻轻拍着陆念锦的手和气地说,与之前一个人躲在寝殿中的模样判若两人。
陆念锦面上不显什么,心里却终究有些不适。
皇后问她什么,她就答什么,皇后不问,她就噙着淡淡的微笑端坐在那里。
皇后也察觉到了陆念锦对她的疏离,不过她并不在意,仍旧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着话。
直到江溶月慢慢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的眼神才有了些许的变化,“溶溶不必多礼,”她冲着跪在殿中央的江溶月说道。
江溶月谢恩,站了起来,她在殿中环视一周,想找个角落坐下,但皇后却不给她这个机会,她向芍药使了个眼色,芍药会意,直接走向江溶月,带着温和的笑意,道,“郡主,您也许久不曾进宫来了,娘娘一直记挂着您呢,请!”
江溶月为难地抿了抿唇,她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得跟着芍药姑姑走上前,在皇后的另一边坐了下来。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她在皇后身边坐下后,皇后只碰了她一下,就忍不住蹙起眉来。
江溶月垂首低声道,“回姑母的话,可能是天气太冷了。”
“你这丫头!”皇后在她额头上轻轻地戳了一下,“冷就不会多穿一点吗?”
江溶月不语。
皇后看向芍药,吩咐道,“等会儿从本宫的私库里挑几件大毛的衣裳给郡主。”
“是,娘娘。”芍药答应。
皇后眸光深了深,握着江溶月的手,又道,“溶溶今年也有十六了吧,是个大姑娘了,昨日皇上守岁时,还与本宫提到了你,说是有桩好婚事要许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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