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翊坤宫,灯火阑珊。
皇上和陈文心用过了晚膳,白露端出梅花雪水煮的铁观音。
皇上像平时一样揭开盖子,正要漱口,忽然觉着这茶水香气有些特别。
平时漱口都是用西湖龙井的,今儿怎么换了一种?
“这是什么茶?”
皇上说着便尝了一口,不禁眼前一亮,“好茶!”
陈文心也没想到,像皇上这样喝多了好茶的人,还能看得上这铁观音,便把这煮茶之水的独特之处说了出来。
皇上又尝了一口,不敢相信这只是普通的铁观音。
“看来这梅花雪水有灵性,能把寻常的茶都煮出醇香轻浮的美妙滋味来。”
“倒是这茶叶寻常才好。”
陈文心道:“若是香气过于浓重的茶,未必能显出这梅花雪水的妙处。”
这算是懂茶之人的话了。
皇上点点头,道:“这样好的茶,方才怎么不上?”
他一贯饭前用茶,饭后只是以茶漱口,为的是保养肠胃。
陈文心是知道的,分明就是故意饭后才上这茶。
她故作委屈模样道:“就是想看看,皇上尝不尝得出嘛。皇上真是厉害~”
没想到,皇上的鼻子这样灵敏。
皇上得意地一挑眉,幸好他闻出了茶的异香,不然这淘气的小妮子要看他笑话了。
“皇上,咱们出去看灯吧?”
陈文心是转移话题的一把好手。
皇上见她一脸新奇的样子,站起来拉着她的手往外走,“朕就知道你没见过这影灯,这可是西洋新进的稀罕玩意儿。”
他们携手走到廊下,只见宫墙上间或错落的红灯,在地上投下清晰的光晕,里头还有字样和图案。
“那是什么图案?”
陈文心在廊下看不见,拉着皇上想走近了看,偏偏皇上还站在原地不动。
她扯着皇上的腰带,发现重得扯不动,一扭头皇上正看着她发笑。
这是报复她刚才没告诉她茶水的事儿了。
“皇上也使坏。”
她噘着嘴,不满地松开了他的腰带。
“好小的心眼子,只许你使坏,不许朕使这么一点点坏啦?”
皇上笑着,干脆一打横抱起了她娇小的身躯,直接往宫墙下走。
陈文心措不及防地娇呼一声,引得宫人们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看过去时才发现是皇上抱起了她,连忙低下了头偷笑。
她凑近了看,见那光晕里头,个个都写着生日快乐。
这么现代化的词儿,皇上是怎么知道的?
陈文心惊呼,“这话是谁告诉皇上的?”
皇上皱着眉瞧她,“是个糊涂蛋告诉朕的。”
也不知道上回万寿节的时候,是哪个糊涂蛋一不小心脱口而出跟他说的这句话。
他当时问陈文心,生日快乐是哪里的话。
陈文心支支吾吾地,说是汉人的里语。皇上后来查阅古书,并没有发现这句话,不过这并不影响他把这句话送给陈文心。
反正陈文心喜欢就行了,他管这话有没有出处呢。
皇上把她放到地上,搂着她的肩,郑重地对她道:
“生日快乐。”
陈文心见皇上一脸正经的模样,有些鼻酸,靠到他胸前瓮声瓮气道:“谢谢皇上。”
皇上摸摸她的脑袋,“你和朕之间,不需客气。”
她忽然抬起头来笑道:“皇上,我有字了,父亲给我起的,叫念念。”
念念,心心念念。
这个字真好。
“那朕以后就叫你念念,你要藏好了,别叫旁人听见。”
皇上就像知道了一个小秘密一样,眼角眉梢都扬了起来。
“皇上有没有字?”
她忽然就好奇起来,只知道皇上的名讳,皇上这样崇尚汉人的文学,不知道有没有字。
皇上摇摇头,“字原是父母为孩子起的,朕八岁皇阿玛就驾崩了,他驾崩前,也没想过要给朕起个字。”
陈文心听他这话伤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皇上,别伤心了。”
她努力地踮起脚,伸手在皇上后脑勺摸了摸,想要安慰他。
这动作过于越矩了,皇上皱眉,正想提醒她,却见她神色中尽是关怀。
他忙收敛了怒意。
她一向是这样百无禁忌,哪里会想到那么多。不过是怕自己难过,所以学着自己平时的样子施以安慰罢了。
皇上握住她的手,假装生气,“朕的脑袋,也是能摸的?”
陈文心一愣,原来皇上的脑袋不能摸啊。
她小声嘟囔道:“皇上全身上下我哪没摸过,还差脑袋吗……”
皇上被这话呛得不知如何作答。
“朕虽无字,名儿还是有的。”
皇上咳了两声,在影灯投下的阴影中,拨弄着她额前的一缕碎发。
咦,皇上这话的意思,是让自己称呼他的名字吗?
“玄……烨?”
她试探地喊了一声,同时观察着皇上的神色。
“嗯……”
皇上低低地应了一声,算是回应她的呼唤。
“玄烨?”
“做什么又喊?”
皇上瞧她自得的模样,无奈地笑道:“悄悄的,别叫旁人听见。”
这满宫里,连太皇太后都管他叫皇帝,而不像小时候一样,叫她的名字了。
“玄烨……”
那是他早逝的皇额娘,常常会叫的名字。
他的名字,被尘封了许久,没有人敢叫,他也不想让谁叫。
除了陈文心一个。
“放心吧,在旁人面前,还是叫皇上才能显出玄烨的威风!”
陈文心在灯下欢快地跳来跳去,踩在那些写着生日快乐的投影上。
今日的一切,都令她欢喜不已。
二哥刻的白玉小印,父亲给她起的字。
皇上赠她的五百只风筝,生日快乐的投影,和他让自己称呼他名字的亲密。
“玄烨,我好欢喜啊!”
她小声地欢呼,不敢叫人听见皇上的名讳。
皇上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她这样地欢喜,叫他也欢喜得很。
她蹦蹦跳跳得不过瘾,拉着皇上的手要他和自己一起跳。
皇上哪里跳得起来,他可是天子,怎么能做出这样失礼的仪态。
“南怀仁大人上次说的华尔兹,皇上还记得吗?”
皇上很喜欢和南怀仁畅谈西洋风土习俗,经常召他到乾清宫攀谈。陈文心也在旁边听到过几次,记得他说过华尔兹。
皇上点点头,“说是西洋那边男女同跳的一种舞,朕记得你当时听了很喜欢。”
也不是喜欢,就是熟悉罢了。
“南怀仁大人给的书本我细看过了,那些舞步都简单得很。我已经学会了,玄烨要不要学?”
这话半真半假,实际上陈文心会的是前世在大学里学到的华尔兹舞步,和南怀仁的有一些区别。
皇上果断拒绝,“朕才不学。”
“哦。”
陈文心在灯下做了一个双手合抱的动作,旋转了一圈,“那我一个人也跳不了啊,我叫小桌子学了跟我练习吧?”
小桌子虽然是太监,毕竟还是半个男人。她搂着男人跳舞算怎么回事?
皇上脸一沉,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朕学学看吧。”
她要搂,只能搂自己。
陈文心奸计得逞,喜笑颜开地拉过皇上的手,放到了自己腰上。
她把一只手搭在皇上的胳膊上,两人空出的一只手十指相扣。
“特别简单的,还特别好看……”
两人交叠的身影被影灯拉得长长的,只听到陈文心轻柔的声音在说话。
“进进,退退,左左,右右……转圈!”
一开始声音还很密集,到后面就隔一会儿才说一句,最后两人都安静了下来。
阑珊的灯火之下,光晕打在他们的身上。
两人无声地搂着对方,面带笑意,在夜色中进进退退,旋转迈步。
今夜,夜色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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