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是傍晚时分,恐怕安置了行礼用具之后,就要用晚膳了。
陈文心趴成一个大字,整个人伏在棉被上,白露半坐在榻边替她捏肩。
“脖子,脖子疼……”
不仅是脖子,肩膀、腰、背,哪里都疼。
白露耐心地给她按摩着,看她意识渐渐模糊起来,怕她就这样睡着了,便引她说话。
“主子瞧这驿站怎么样啊?”
“挺好的啊,永清县离京城近,也算是天子脚下,不至于太差。”
反正给她安排的这个院子还是不错的,皇上那边不知道怎么样,应该比她这儿更好些吧?
“主子晚膳想用些什么,若是有什么想头呢,我就去知会赵夫人一声。”
陈文心就这个问题思考了起来,现在是春天,万物复苏。这个时节,各种新鲜蔬果还是有的。
坐了一天的马车食欲不佳,现在就想些鲜果吃。
“这时节有樱桃了吧?”
刚才路过街市好像见着卖樱桃的摊贩了。
“还有草莓!”
她说着就从床上坐了起来,“现在就想吃。”
白露笑道:“主子也不算挑嘴。这些都是时令鲜果,又是直隶地区盛产的,刚才赵夫人送来的食盒里就有呢。”
白霜听着话头就把食盒提进来了,放到桌上打开一看,第一个攒盒是各色糕点。
“主子,都是些直隶的特产糕点,要尝尝吗?”
陈文心一看就没胃口,“此刻嘴里发苦,谁要吃那个。你只把水果盒子找出来罢了。”
下一层果然就是一个水果的攒盒,里头不仅有陈文心方才说的樱桃和草莓,还有鲜橙和香梨。
她也不起身,就靠在床头的柜子上,白露往她腰后塞了一个鸳鸯软枕,好叫她舒服些。
她就着白霜捧着攒盒的手,拈起一颗樱桃,入口咀嚼起来。
“嗯。真甜!”
白露把手凑到她嘴边让她吐核,她又拈起一颗樱桃塞到白露嘴里,顺手也给白霜喂了一颗。
“甜吧?”
她又拈起了一颗樱桃。
陈文心在宫里也没少干这样的事儿,吃什么东西好,就会让她们也尝尝。尤其是白露,她是陈文心贴身的大宫女,几乎没有什么她没吃过的东西。
若是像糕点果子这样的东西,她随手就会给白露吃一个。
像是小厨房研制出来的新鲜菜品,陈文心和皇上用过膳,也会把菜赏给她们。
端到主子桌上的是一碗菜,其实小厨房做出来,起码是两碗。
总要备着主子不够吃,还要再来一碗吧?
这是宫里心照不宣的默契。
但这种情况一般是不会发生的,所以剩下的菜都是膳房的人自己吃了。除非有主子吩咐赏给谁,那膳房就会送去给谁。
翊坤宫中,陈文心带来的六个宫人便是被赏菜的常客。除了他们六个以外,就是刘嬷嬷和邓嬷嬷了。
“我看比宫里的还甜些。”
叫白霜这口无遮拦地一说,陈文心也觉得似乎比宫中的更甜。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宫里进的不是直隶的樱桃吗?”
白露看了看攒盒中的樱桃,很快就想明白了,“进贡到宫中的食物,自然都是上好的。只是好在外表,内里未必比外头普通的樱桃好。”
陈文心拈起一个樱桃来细看,这樱桃虽甜,个头倒真不如宫里的大,色泽也不够红润。
若是要她选,她肯定要选好吃的,好看有什么用?
然而皇宫,注定是一个要面子,不要里子的地方。
她若有所思,想到皇上在新年国宴上,会给一些外臣家中赏菜。
一个赴宴的大臣,顶多会带上一个夫人,或者孩子。他家中还有老小上下,没有资格来赴宴的,皇上就会给宠幸的大臣家中赐菜。
那些菜从宫中御膳房做好,受到皇上的分派再送出宫,最后送进各位大臣家。
寒冬腊月的时节,大臣的家中得了菜还要谢恩,再供奉于祖宗案前,最后吃到嘴里,早就冷透了。
陈/希亥那时也是得过赐菜的,当时在家里的郑氏和两个小儿子,都吃到了御赐的菜品。
那是一道金玉满堂,是玉米粒绿豆粒等多种谷物拌的鲜果杂烩,原是冷热都吃得的。
郑氏在她生辰的时候进宫,曾经和刘嬷嬷她们在她面前聊过这个八卦。
据说国舅爷佟大人家里被赏赐了一道极其奢华的海陆双鲜,佟大人的夫人和几个儿女都吃了。佟夫人身子弱,不敢辜负皇恩吃得又多,上吐下泻了好几天。
这可不就是为了面子,不要里子。
这样的事情在宫中实在是太常见了。
陈文心暗搓搓地想,皇上会不会是明知如此,故意赏佟国维看似奢华、实则冷了极难下口的海陆双鲜?
倒是赏陈/希亥那个金玉满堂好,不过是些玉米绿豆,冷了吃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今年的国宴,如果皇上还要赐菜的话,她一定要提醒皇上赏给陈家这个金玉满堂就好了。
“勤嫔娘娘,皇上那边摆晚膳了,请娘娘去用膳吧。”
啊,该用晚膳了?
陈文心嘴里还含着一颗樱桃,一口咬破了薄薄的表皮,樱桃的酸甜汁水满颊留香。
她好像不知不觉,吃了太多了……
皇上的住处被安排在明哥驿前院正堂,应是驿站办公的地方,为了迎接皇上临时腾挪出来的。
皇上一眼就看出来了,便使李德全和站官赵天一说,他和陈文心同住内院便可,正堂还是留给他们办公吧。
毕竟皇上不是个耽于享乐的人。
赵天一只知道皇上在紫禁城中,住的便是皇宫正中的乾清宫。
后妃们是各自分别有宫殿的,所以他就把正中的大堂收拾出来给皇上了,还给陈文心单独收拾了一个院落出来。
没想到皇上表示晚膳用罢,就让他们把公堂收拾回来,堂堂一个驿站公堂都没了实在不像话。
这话听得赵天一十分惶恐。
正堂上首摆着两张坐席,皇上端居正中,边上矮一些那个是陈文心的。
底下还摆了几张坐席,是陈文义和两位大学士及太医的,最下首是站官赵天一。
这位太医是太医院的左院判,名叫吕宗。皇上本来不喜欢此人,嫌他面目丑陋。可是同他一样医术高超的太医年纪都太老了,不适宜长途跋涉。
这两个大学士官居二品,也算得上是大员了。其中一个年老些的约有五十岁了,叫做王熙。另一个年轻些的不过三十上许,叫做黄机。
这二位在皇上的南书房走得勤,是皇上极其倚重的文官。能贴身带着微服出巡,也足可见皇上对他们的信任了。
本来皇上还想带南怀仁的,可惜他西洋人的面貌太独特了,带出来太过招摇。
有皇上在场的地方,照例开席是要皇上举杯同饮,大家才能开始吃饭的。
果然,皇上举杯,道:“朕既是微服私访,诸位爱卿随朕奔波辛苦了,不必拘束。有劳赵卿安排食宿,甚佳。”
皇上这话说得很是客气,众人都道不敢,赵天一起身拱手道:“乡野村物,粗茶淡饭,还请皇上、娘娘不要嫌弃。”
“不妨。用膳罢。”
皇上先动手夹了一筷子粳米饭,下首众人互相客气了一番,也开始吃起来。
在马车上行进了一日,大家都累了,这会子也饿了。
饭菜自然是比不上京中的精致,好在这赵天一也不蠢,没有弄些大鱼大肉的来碍眼,而是上了些清爽的小菜。
陈文心只挑着菜吃,那碗米饭碰也不碰。
皇上瞧她面前满满的一小碗米饭山,轻声问道:“怎么,这粳米饭不合口味?”
皇上这一声虽轻,底下众人还是听到了,持筷的手都顿了顿。
赵天一更是紧张,莫非自己精心准备的晚膳,还是让这位勤嫔娘娘不满意吗?
粳米是京官的奉米,寻常百姓家是吃不到这样好的米的。
赵天一不是京官,这些米恐怕还是花大价钱去外头买来的。
只不过宫里吃的是御田珍珠米,陈文心常吃的还有一种珍贵的御田胭脂米。相比之下,这粳米饭确实粗糙了。
皇上都没嫌梗米糙,这勤嫔娘娘倒嫌弃起来了?
王熙暗暗皱起了眉头,花白的眉毛都快连成一条线了。
“不是……”
陈文心有些不好意思,又见那赵天一惶恐,自己若不说清楚,恐怕这赵大人今晚会睡不着了。
“是臣妾刚才在屋子里樱桃吃多了,赵夫人送来的樱桃十分可口。这会子不饿,见这菜色新鲜,便想多吃些菜。”
原来是樱桃吃撑了,又想吃菜,所以不碰粳米饭啊。
她话里句句是夸明哥驿照顾周到,又是说送来的樱桃可口,又是说菜色新鲜。
王熙老大人的眉头舒展开来。
这勤嫔娘娘圣眷优隆,不但不恃宠生娇,还能为下属臣僚着想。宁可披露自己贪嘴的事情,也不让赵天一背上怠慢的罪名。
这实在可称得上是贤妃了。
陈文义把王熙的神情变化看在眼中,暗暗一笑。
赵天一也松了一口气,心下感激这位勤嫔娘娘。
皇上笑道:“还是要吃些米饭才能压得住,否则晚间易饿,于睡眠不利。”
“是。”
当着外臣的面,陈文心不想多说话,等散了席再慢慢说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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