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下了楼,见那仰面躺倒在地上的老者脑后一片血迹,从他头部一直延伸到街面上。
那便服男子嫌恶地跳脚,站到了远一些的距离,生怕那血迹沾到他的鞋。
“一个都别想跑,今儿在这卖货物的都得把例银交上来!否则别想从我唐三爷手底下溜走!”
只见一个头戴瓜皮帽的身影走过去,给了那自称唐三爷的人一小锭银子。
小李子眼尖,“那不是孔掌柜吗?”
“孔掌柜是有铺面的人,怎的还要交这例银?”
主街禁止摆摊设点,孔家酒楼这么大的铺面,也算是摆摊不成?
只见那孔掌柜苦着脸走回来了,看到众人都站在楼下,也有些惊讶。
“掌柜的,您怎的也去交例银了?”
“诸位贵客有所不知”孔掌柜叹了一口气,“凡是这条街上的商贾货贩,只要有买卖,统统要交这例银。我这酒楼占地大了些,一月足足要交五两银子呐!”
这倒奇了,禁止摆摊,应该把商贩赶走才对。难道交了银子,就不违反律例了?
“既然此地禁止买卖,掌柜的怎么挑了这么个地方开酒楼?”
皇上一挑眉,问到了问题的关键。
“这条街禁止买卖,又到哪里做买卖去呢?官府原先划定的集市,两年前被黄河修堤征用了。”
“等这堤坝修好了,虽然不闹洪水了,可是商贩们也没了地方买卖。”
“洪水一发,原先靠近河岸的百姓都迁到这一头来了。不在这里做买卖,还能去哪呢?”
“偏又说禁止在主街买卖,那唐扒皮是县令大人的小舅子。隔三差五就要带差役来闹一出,让没交例银的小贩交上。一月一两银子呦,他们哪里拿得出来?回回都要伤人啊!”
孔掌柜想必也是心有不满很久了,对着他们这些外来人就倒起了苦水。
对于这些小摊贩而言,一两银子或许就是辛苦一月才能赚到的所有银钱。他们哪里肯白白地交出去?
“此事实乃当地官府之过,既征用了市集,就应该划出新的市集来供买卖之用。”
陈文心想的什么,口中就直接说出来了。
吓得孔掌柜连忙往身后看,生怕被人听见,“夫人快别这样说,我们县令大人还是贤良的,就是他这小舅子……”
陈文心嗤之以鼻,“我若一剑刺中那唐三,我也是贤良的,只不过是剑罪恶罢了。”
这唐三不过是县令手中的一把剑,若是没有他的默许,唐三哪来的底气这样大张旗鼓。
哪怕唐三的行为县令不知道,但是德州两年来都没有划定新的市集范围,这事他总知道吧?
众人都听懂了她这话的讽刺意味,皇上更是吃惊。
他只知陈文心善良,还不知她竟这般嫉恶如仇。
陈文心一拉皇上的胳膊,两人就往人群中走去,众人连忙护拥在前后。
眼看他们是要管闲事了,孔掌柜劝也劝不住,只能站在酒楼廊下踮着脚看。
陈文心重新戴上了面纱,她看地上的老者已经不动弹了,便给吕宗使了一个眼色。
吕宗这回不再等皇上示下了,迅速靠过去蹲身一切老者的脉搏,“还有气儿,就是弱了些。”
那唐三见这一大群人簇拥着一对华服男女走来,男子气度高贵,女子风华绝代。一时有些惊愕。
见吕宗在给地上的老者切脉,不耐烦道:“别在这看热闹,往边上走。”
吕宗没搭理他,抬头问周围的小贩,“谁认识这老人家?得赶紧把他送回家里歇息去。”
一个未留头的小少年见他们人多,壮着胆子道:“是俺家隔壁的吴老汉噻,他儿子是卖易头饼的!”
唐三皱着眉看向他们,“几位是外地人吧?这些小贩犯了本州律法,我们是县衙的人。你们快走吧,别妨碍公差。”
他还是有些眼力的,知道这些人的样子看起来不是普通百姓。
皇上见此人粗鲁,不想和他说话,王熙就站了出来,“请问这些小贩犯的是哪条律法?”
“占用地方主街买卖。”
“那请问此处用于买卖摆摊的市集所在何处?”
唐三的脸色难看了起来,他总不能回答没有市集吧?
“啰嗦什么,还不快点走开,当心治你们一个妨碍公差的罪,关进县衙先打五十大板再说!”
道理说不过,这唐三就开始威胁恐吓了。怪不得孔掌柜方才,叫他作唐扒皮。
陈文心厌恶地转过了眼,只去看地上那被打伤的老者。
陈文义的手下已经帮着吕宗把他挪到了边上,正在包扎他的伤口。
“既无市集,又不许人买卖。还收取一月一两银子的高价,大清哪条律例有这样的说法?还是此地县衙,借机榨取民脂民膏?”
王熙不愧是大学士,说起话来条理清晰,逻辑严谨,说得那唐三无言以对。
边上被辖治的小贩仿佛得到鼓励一般,都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
“就是啊,一月一两银子,那是俺们全家四口的口粮呐!”
“是官府治河占用了市集,俺们换个地方买卖,就来又打又抢的,非要收银子!”
这事还涉及了皇上的治河举措,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那唐三还从未被人这样顶过,气得就要抬手打人。
王熙年近五十,又是文官,要是挨这一下,恐怕也要和地上的老者一个下场。
站在王熙身边护卫的一个兵士往前一跨,挡在王熙面前,腰间大刀半出鞘。
唐三脚下不稳,向后退了一步。
他打量这些穿着一色青衣的兵士,他们看起来训练有素。真的冲突起来,他讨不到好。
“我奉劝你们一句,我姐夫是本地县令,我的话就是他的话。你们今儿非要妨碍公差,我可就要调本地甲兵来抓捕你们了!”
大清朝地方实行军政分离制度,政务由县令管理,军务由县尉管理。
唐三把调甲兵说的这样轻松,也不知本地是县尉和县令沆瀣一气,搜刮民脂民膏。还是唐三随口胡说,想要吓唬他们?
“何必调甲兵?”
皇上走出兵士的重重拥护,笑道:“我们现在就可以跟你去县衙走一趟。”
治河原是造福天下万民的好事,被这些贪官酷吏闹得,倒成了坏事。
索性修堤之事他交由靳辅亲办,若是拨银子下去让地方自行修筑,只怕一到夏讯,又是堤毁人亡啊!
他倒要亲自见见本地县令,瞧瞧他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不好啦,甲兵来啦!乡亲们快跑啊!”
一个粗犷的嗓音在人群中大喊着,一众小贩趁乱奔散逃跑,场面一下子混乱了起来。
“护驾,护驾!”
李德全尖声高喊起来,唯恐有人要对皇上不利。
所幸护在外围的兵士强壮,并没有被人群冲散,皇上和陈文心他们在里头自然也无事。
皇上一直将她护在怀里,唯恐有人趁乱生事。
最惨的就是在边上给那老汉包扎的吕宗,他身边的两个兵士,都按照他的意思挡在外头不让人踩到受伤的老者。
那两个兵士护着地上的老者,吕宗反而被人推搡得头发都乱了。
皇上见他须发皆乱,还一脸忐忑生怕皇上斥责他御前失仪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
“小李子,快替吕先生整整鞭子吧。”
那唐三也被汹涌的人群推搡到了角落,见着武吏带德州的甲兵前来,忙上前嚣张道:
“你们来得正好,就是这群人在这里妨碍公差。那些小贩全都跑了,今天还没收着几个钱呢!”
说着毫不客气地指着他们。
那武吏看向皇上这一行人,一眼便看出青衣兵士们的训练有素。
这是德州地方兵屯的甲兵,万万比不上的。
能让这样的一群兵士护卫,他们又是什么人呢?
那武吏细看着被众人拥护在中间的男子,那不怒自威的气度,叫他不由得心惊。
他身边,站着一个面覆白纱的美人。看模样不像是寻常侍妾,倒像是正经大家夫人。
是怎样的有恃无恐,才会带着这样一个女子,还敢阻拦当地官差?
那武吏上前拱手道:“敢问各位是什么人?”
这武吏一看就比唐三那草包聪明多了,还知道先问问他们的身份。
皇上对着陈文义示意了一下他身边的余杰。
陈文义会意地一点头,面上带着笑意把余杰推了出去。
那武吏只见一个护卫模样的青衣男子,被他身后拱卫之人一推,便上前对他掏出了腰牌。
那腰牌对于地方兵屯的武吏而言,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绿营千总的腰牌,正六品官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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