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人都走了,陈文心屏退了宫人,特别吩咐把那六盏茶杯按照原样收起,不许洗也不许倒。
那是唯一有可能,找出真正以酒来害五阿哥之人的证据。
内室里只剩下她和皇上两人,皇上把她拉到身边,把她脸上的面纱揭了下来。
他用手蹭了蹭,发现那些红疹都是实实在在的,并非什么东西画上去的。
“快跟朕说说,这是怎么弄的?”
皇上知道这不是因为对酒过敏而产生的,陈文心不喝酒,是因为她不爱喝。
但是她并不过敏。
南巡时扬州大厨做的那道醉螃蟹,她可爱吃得很呢。
那里头就放了些性热的烧酒,也没见她过敏。
“这是酒杯上的铅粉碰的,我的面皮薄,对这东西过敏。玄烨不怪我欺君之罪吗?”
她刚才那样做,只是为了在众人面前演一出戏,不让宜贵人的奸计得逞。
她的确没有害五阿哥,却找不到证据。
万不得已之下,只好用了这招。
她面对皇上说话的时候悄悄眨了眨眼,幸亏皇上肯相信她,并且与她配合。
否则,她今儿是难逃谋害阿哥的罪名了。
皇上笑道:“朕相信你没有害五阿哥,至于你用什么方法洗脱罪名,朕配合就是了。”
她恨恨道:“我也想当场揭穿宜贵人的阴谋,可她设计得真好啊,竟让我无法找出破绽。”
明知罪魁祸首就是她,就是找不到证据来指证她,只能任她陷害自己。
这可不是陈文心的风格。
她暂时找不到证据,不代表她会乖乖被诬陷。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
皇上心里也有此怀疑,毕竟诬陷陈文心,又能夺回五阿哥……
这事最大的受益者,明显是宜贵人。
“这个毒妇,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幸亏念念聪明,能想出这个法子。否则朕……”
否则皇上也不能公然袒护陈文心,只好任由宜贵人把五阿哥带回永寿宫抚养。
“玄烨在前朝累坏了,回来还要操心这些事情,是我没操持好后宫。”
陈文心有些内疚,皇上近来有多烦恼多忙碌,她是看在眼里的。
“章贵人和白露说得对,是我的错。明知宜贵人如此,我为什么要让她来翊坤宫看五阿哥?妇人之仁,不仅险些给自己招来灾祸,还害了五阿哥!害得玄烨烦心!”
看着她一脸的内疚,皇上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很想安慰陈文心,这不是你的错,你也没想到好心邀请竟宜贵人会发生这样的事。
可他还是忍住了。
善良是她的优点,也是她会被敌人抓住的致命缺点。
她必须要分辨清楚,该对什么人善良,对什么人狠下心来。
“是,仁慈也要看对什么人,明知宜贵人如此,为何要仁慈?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和你的亲友残忍。”
她差点害了自己,也害了五阿哥。
“索性都没有害及生命,你要引以为戒,下次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皇上在暗示她,对待宜贵人这样的敌人,不该心慈手软。
宜贵人现在被皇上禁足在永寿宫,一旦她能够出来了,还是会找机会来陷害她的。
唯一的方法就是,除掉她!
皇上看着她一脸的严肃,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知道,要让陈文心一下子学会铲除敌人,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哪怕宜贵人一次次地陷害她,毕竟没伤到她的要害,她还是保持着宽容之心。
唉。
皇上轻轻一叹,他是不是做错了?
他不该想把陈文心培养成一个能够杀伐决断、管理后宫的一个权妃。
而是应该让她无忧无虑地做一个备受呵护的、与世无争的宠妃。
他正要开口,只听陈文心凛然道:“我知道了。宜贵人的事情,玄烨让我自己处理吧。”
她给过宜贵人机会,明知宜贵人待她有敌意,还是让她见五阿哥。
可宜贵人丝毫感激都没有,竟然利用这个机会来害她。
那就怪不得她了。
皇上把她揽在怀里,只是不住地抚着她的头,没有说话。
有些事,她应该自己去决定,去做。
当夜,陈文心面罩白纱,领着翊坤宫的宫人到了永寿宫。
宜贵人在禁足期间,她又一向没有什么要好的嫔妃,正诧异是何人到访,没想到是陈文心。
虽然面上的白纱遮住了她的表情,宜贵人还是感觉到了森森寒意。
从前的陈文心像雪,清冷洁白与世无争。
今夜的她像冰,一根凌厉的冰芒,仿佛要刺出人的鲜血来。
“来人,搜查永寿宫,看看是否有可疑之物。”
她的声音不带丝毫的情感,瞧也没瞧宜贵人一眼,径直进了屋高坐上首。
白露接过小太监提着的食盒,从里头拿出茶壶和茶具来,给她倒上了一盏浓香的太平猴魁。
宜贵人见数十个宫人往永寿宫各处去搜查,而自己身边的宫人完全不敢拦阻,气得打了红药一巴掌。
她打完想骂红药,只是当着陈文心和众多翊坤宫宫人的面,不敢指责她不去拦阻。
不指责这个,她还能说什么呢?
宜贵人一时僵在了那里,上首的陈文心慢悠悠地放下茶盏,笑道:“宜贵人无缘无故责打宫女,是当本宫瞧不见吗?”
宫女可骂不可打,要打也不能打在脸上,这可是宫里的规矩。
宜贵人愤愤道:“嫔妾责打自己的宫人,娘娘也要管吗?”
“放肆。”
白露厉声道:“勤妃娘娘有协理后宫之责,难道还管不得宜贵人吗?永寿宫中没有主位娘娘,宜贵人就这样放肆吗?”
宜贵人从嫔位降到贵人之位,也从永寿宫的正殿迁到了配殿,她的地位早就一落千丈。
可那泼辣大胆的性子,还是和从前一样。
白露很少对人这么不客气,还是对一个嫔妃主子。
她之所以如此,是吃准了宜贵人无礼,不厉害些她不知道怕。
宜贵人被陈文心身边的一个宫女这样斥责,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她的嘴唇气得哆嗦起来,无言相抗。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无力争辩。
她不得不低头,“是嫔妾无礼,敢问勤妃娘娘,深夜闯入嫔妾宫中,所为何事?”
陈文心瞟了她一眼,“宜贵人何必明知故问,今日五阿哥被人用了酒过敏之时,你不也在场么?”
“嫔妾是……”
陈文心对她摇了摇手指,她知道宜贵人一定又要说那句,嫔妾是五阿哥的亲生额娘。
“真相是什么样的你我心知肚明,宜贵人那套说辞拿来骗骗旁人还可以,在本宫面前还是省省力气吧。”
宜贵人被她噎了回来,心知她已经怀疑自己了,只是没有证据罢了。
“今日在座的诸位嫔妃都有嫌疑,请问娘娘是否也往景阳宫和永和宫,还有承乾宫去搜查了?”
陈文心淡淡道:“不曾。”
“单单搜查我永寿宫是何道理,我是最没有嫌疑的!”
宜贵人说着说着声音又大了起来,被白露一个眼神瞪过去,才泄了一口气。
“有没有嫌疑不是靠你的嘴说的,是靠本宫来查证的。你记着,今日在座六盏茶六个嫔妃,只有本宫是没有嫌疑的。”
她已经用铅粉来“证明”了自己对酒也过敏,所以她是不可能口中含着酒再漱到茶杯中的。
“另外本宫还想提醒你,搜查哪个宫是我的权力,轮不到你一介小小贵人来干涉。”
她今夜与往常大不相同,说话丝毫不留余地,不讲情面。
宜贵人只觉得撒泼无门,一时气急道:“搜宫是何等屈辱?娘娘一定要这样不留情面,苦苦相逼吗?”
“呵。”
陈文心仿佛听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笑话。
“搜宫是何等屈辱?本宫没想到,宜贵人竟然厚颜无耻到,在本宫面前说出这句话。说得好像……”
她的眸子睁大,眼神中带着刺透人心的寒冷。
“当初和佟妃一起来翊坤宫搜宫的,不是你宜贵人似的。”
一个无耻的人,就是忘记自己施加于别人身上的伤害,只牢牢记着别人给自己造成的伤害。
宽于律己,严以待人。
何其讽刺啊。
她现在很庆幸,皇上把五阿哥交给她来抚养。
她也很庆幸,当初的玉常在让宜贵人再也不能生育,省得她再有机会教坏了孩子。
一个恶毒无耻的母亲,怎么能教出一个正直的孩子?
“本宫对你何尝有亏?替你报了仇,玉常在死了,海宏也死了。”
“皇上把五阿哥送到翊坤宫,本宫不愿意让你们亲生母子分离,所以拒绝皇上。没想到,这倒成为你用来诬陷我苛待五阿哥的理由。”
“五阿哥的周岁礼,本宫好意让你见一见他,以解相思之情。谁料你不仅不感恩于心,还设计陷害于我。”
“像你这样无耻恶毒之人,竟然妄想能养育五阿哥?”
陈文心口中一字一句,字字诛心。
宜贵人浑身一哆嗦,她站在地上,朝着殿外黑暗的夜空望去。
明明已经是春天,不知哪里来的冷风,竟然吹得她身上阵阵发寒。
她明白,这回陈文心,真的不会放过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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