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氏带着那盒上好的雨花茶走了,她走的时候,脸上还有些懵的表情。
陈文心倒是很满意地看着她的背影,翘着二郎腿。
她心里自我安慰道,没事没事,定氏现在想不清楚,过会儿肯定能想清楚的。
说着又吩咐白露,“若是定氏那边想和她母家的亲人相见,不必太过严苛。现在是在金陵,很应该让她见见家人的。”
皇上就带了这么两个嫔妃出来,地位差距又大,所以定常在的地位差不多就是她的附庸。
一应起居动用的事情,都要她来做主。
她才懒得管呢,该按着规矩办的事就按着规矩办呗,她也不行难为定氏。
白露有些奇怪,“主子为了皇上,对这个定氏竟然也不恼的?”
定氏竟然敢做和陈文心极其相类的衣服,并且比她的更加华丽。
虽说显得不伦不类的,但的确是更加华丽啊!
这罪名要放大了说,叫做不敬。
要想想,每次宫中聚宴的时候,高位的嫔妃们穿什么都是要事前透露出来的。
那些底下的嫔妃,就连和她们穿同样的颜色都不行,哪还能穿同款同色的升级版呢?
这样不敬的行为,要将她送去慎刑司治罪都是应该的。
陈文心瞄了她一眼,“为什么要恼?难道你觉着,定氏的衣裳比白雪她们做的好看?还是定氏穿起来,比我穿好看?”
白露使劲地摇头,“怎么会?那个定氏穿衣的品味,奴婢实在不敢恭维。主子好好的一件衣裳,被她学了去就乱糟糟的,失了原来的朴拙雅致,添了三分俗气。”
“连你都看得出来,我又何必动怒?况且她原不是故意穿给我看的,只是没想到我会真的见她罢了。她应该是要去给皇上请安,才这样打扮的。”
“那主子还特特提醒她不能穿得那么富贵华丽?”
“倒也不是特特为了提醒她,只是借机说话罢了。”
定氏一向是这样的作风,皇上真见了她一身富贵,也不见得会动多大的气。
陈文心对她没什么感觉,她好也罢坏也罢,不关自己的事情。
只是借着她那身衣裳,引出暗示她让母家捐银充军饷的话罢了。
要白露在她见母家人的事情上宽松些,也是为了这个。
她总得有个机会,把这个意思透给她的父亲定金。
正说着,皇上那边派小李子传来了信儿。
“勤主子,皇上说了,晚膳和要和地方大臣们同用,要在行宫正殿摆大席呢。”
果然出巡的排场不同了,这一切也都不同了。
现下连吃饭都要遵循繁文缛节了,可真是麻烦。
地方官员少见皇上,个个都把他当神佛一样捧着。
只看这行宫的装饰富丽,便可想见,里头投入了多少财帛。
再办一场盛大的宴席,又要花不少银子了。
她叹了一口气,这样铺张浪费,不是皇上的作风啊。
难道是因为福建水师打胜了一战,皇上就乐得忘乎所以了?
不可能,皇上不是这么肤浅愚蠢的人。
那他一定是别有用意。
陈文心问道:“小李子,皇上晚上入席的衣裳可准备好了?”
小李子也不知道陈文心怎么关心起这些小事来,还是据实答道:“备好了,是出宫前内务府新制的缎绣五彩云蝠金龙十二章袍。”
“好,你去罢,本宫知道了。”
皇上穿得这样隆重和朝臣们聚宴,她自然不能穿得太过简陋。
“白露,晚上换一身华丽贵气些的衣裳,不能失了皇上的颜面。”
陈文心的衣裳太多了,汉服、旗装,华丽的朴素的都有许多。
“主子,好歹说给我是穿汉服还是宫装,我也好找的。”
按说皇上接见朝臣这样的场合,她应该穿宫装才显得得体。
只是金陵此地与别处不同,这里的地方官多是汉人,穿汉服才能显示皇上的隆恩浩荡。
说到底,皇上那一身龙袍,还不是按照前明的汉服样式制的么?
倒也不怕突兀。
只是怕那个定常在再来一个模仿她的衣裳,那就尴尬了。
“你找一件新制的,定常在还没见过的汉服,还要大气华丽的。”
这些条件抛出去,白露才算有了点方向。
白露最后找出来一身银红绣凤曲裾,下袭白色素裙。
因着天热,便把一头青丝高高挽起,梳了一个轻盈的堕马髻。
仍是白霜负责给她梳头,梳完了连她自己都赞叹不已,“主子这身衣裳,再配上这个发髻,真是太美了。”
她肌肤白皙,穿银红色越发显得唇红齿白。
修长的脖颈线条优美,仿佛湖中高贵的白天鹅,引人遐想。
她自己对镜照了照,也觉得十分满意。
“白霜的手可真是巧,我不过说个大致的样儿,你就能梳得出来。白露快替我赏她。”
她在旧唐的书上看到过这种堕马髻,觉得十分灵巧轻盈,看起来也不繁复。
因想着要让白霜学学这发髻怎么梳,可惜只有一个图罢了,也不知道过程。
白霜研究了许久,这还是第一次在陈文心头上尝试。
没想到效果这样好,当真是美艳不可方物。
“谢主子赏!”
白霜笑嘻嘻地接过白露手中装着银子的荷包,“发髻这些,万变不离其宗。只要拿着图多看看,总能梳得出来差不多的。”
白露嗔道:“还说呢,前些日子天天抓着小宫女在你房里练习,还嫌弃人家的头发没有主子的柔顺,我可都听见了。”
陈文心一听,也有些吃惊。
她原以为白霜是难得可巧有梳头和化妆的手艺,没想到她现在也学会了在背后偷偷下苦功夫。
比起从前只会讨巧的模样,现在这样子更觉可爱。
白霜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主子如今是妃位了,还能让奴婢日日伺候梳妆。我要是不好好练习,怎么对得起主子信任?”
她年岁渐长,也渐渐懂事了,知道要怎么样做一个合格的大宫女。
陈文心赞赏地点点头,“你能这样想,本宫也很欣慰。”
时移世易,光阴弹指一瞬。
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改变,越变越好。
皇上比从前的多疑变得温厚,对她越发信任和倚重。
陈文义比从前的潇洒不羁多了沉稳,多了刚毅和担当。
四阿哥也比从前的性情不定,多了一分成熟懂事。
她身边这些宫人更是在变,小桌子更加老练了,白露更加敢言了。
白霜都更加勤奋刻苦了。
她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我记得,当初小椅子去了德嫔那,怎么后来再也没听说起了?”
她冷不防一提小椅子,白露几乎都想不起这个人了。
“哦,那个当初和小桌子一起的小椅子,皇上还喷了他们两一头的茶水呢。”
白露道:“听闻主子被晋封为嫔位没多久,他就被德嫔娘娘打发到辛者库去了,现在约莫还在里头做杂役呢。主子提他做什么?”
陈文心点点头,“我想着你们这些人,都比初来我身边的时候老练了许多,不禁就想到他了。”
白霜笑道:“主子不也变了吗?还记得在储秀宫那会子,叫您起床被您踢了一脚呢!”
陈文心还没说什么,白露先捶了她一下,“坏透了的小蹄子,主子的糗事你也敢拿出来说?”
白霜笑着躲她拳头,“好姐姐,我再也不敢了!好主子,替我求求情儿吧。”
陈文心被她们两个闹得也笑了,“好了,正经的先上妆吧,咱们也该过去了。”
陈文心一向不喜欢傅粉,只是扫几笔眉毛,点一点朱唇罢了。
今儿为了配合接见外臣的隆重,她破例让白霜给她上胭脂水粉。
紫茉莉花种研制的细粉,在面上均匀地敷了一层,又用厚厚的湿润海绵垫子压了压。
最后再用像毛笔一样的柔软毛刷在面上轻轻地扫过,陈文心说,这个叫化妆刷。
大清朝的化妆品有一个爱掉粉的毛病,她从前常常看见佟贵妃脸上往下掉粉,还有宜贵人。
那还不如不化妆呢。
因此她想出了这个法子,能保证底妆清透匀净,又不容易掉粉。
而后白霜再取下一个装胭脂的白玉小罐,用指腹在里头沾了沾,双手掌心研开。
再轻轻贴到她两侧颧骨之下,形成自然的白里透红。
“主子服那血燕的确有效,如今脸色可比从前红润了许多,都不必费胭脂了。”
而后再轻扫峨眉,用胭脂红在眼上轻轻描画,再在唇上略一点红。
一套精致的妆容便完整了。
陈文心睁开眼,便看见白露和白霜两人惊为天人的模样。
“好看吗?”
她有些不自信,要是上了妆还不如素颜好看,皇上一会儿定要嘲笑她了。
“好看,天哪,太好看了。”
清水出芙蓉的好看,和牡丹立枝头的好看,各有所长。
只是她们见惯了陈文心清水出芙蓉的模样,这一朝妆扮起来,真是令人感慨。
——感慨这天地万物,造化万千,何以灵秀都钟于此一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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