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轻车简从,连夜被送回了宫中,走的时候只有四阿哥去送了他。
看到四阿哥的时候,太子鼻子酸涩,差点没忍住落泪。
他还是忍住了。
今儿哭得已经够多了。
“太子此去多保重,皇阿玛正在气头上,迟些日子定会接你回来的。”
四阿哥的话语显得少年老成,倒让太子的心宽慰了不少。
“四弟也保重,我不在,你要好生看顾勤额娘。”
四阿哥抿了抿唇,对这话好似有些排斥。
“二哥,勤额娘自有皇阿玛看顾,你我只需好好读书便是。”
他换了一个称呼,比太子二字听着更觉亲切,语气却是一本正经。
太子皱了眉头。
“还轮不到你教训我。”
说罢转身就要走,被四阿哥拉住了袖子。
“你还执迷不悟吗?若是再不改,皇阿玛不会饶过你的!”
太子恶狠狠地转身看他,“你知道些什么?你都知道些什么?”
四阿哥也皱起眉头,两人剑拔弩张,火药味浓重。
“我当然知道!晴儿被佟贵妃带走,你紧张成那个样儿,我自然要告诉勤额娘!”
“你!”
太子一拳打在他面颊上,“你这个叛徒,竟是你说的,你说的!”
四阿哥不甘示弱,捏紧了拳头挥到半空中,最后还是放了下去。
他不能打太子。
他是阿哥,打了太子,那叫以下犯上。
皇阿玛和勤额娘已经够烦心了,他不能再给他们添堵。
他思忖了片刻,捂着面颊镇定道:“你细想想,若是我不说,以皇阿玛和勤额娘在宫中的耳目,他们会不知道此事吗?”
“我之所以告诉勤额娘,是怕你为了晴儿和佟额娘起冲突,闹大了此事对你不好。而你却以为我是告密,是背叛。”
“就当是我枉做小人,太子善自珍重!”
他说到最后,狠狠地一拂袖,大步离去。
夜色浓重,太子透过那层墨黑的薄雾,看着四阿哥的背影渐渐走远。
他有些失落,有些后悔,后悔不该动手打他。
这下可好,把唯一一个愿意来送他的人,都给打跑了……
“太子爷,该启程了,再晚夜路就难走了。”
从京郊的畅春园到最近的宫门,白日里快马也要一二个时辰呢。
太子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闷闷的。
“嗯,走罢……”
太子被驱逐出了园子,再联想到践行宴上,勤妃无故的腹痛,让人浮想联翩。
可皇上对此并不表态,众臣也不敢发问,只知道龙胎尚在,虚惊一场罢了。
陈文义率军离京,走的那一日,烈日如火。
俊美的儿郎跨在白马上,一身银甲在阳光下闪烁锋芒,如他一身铮铮傲骨。
他身后是同样一身战甲的欧阳皎月,不爱红装爱武装,随他征战四海。
一声令下,大军直指北方!
远远的高台之上,皇上和陈文心携手并肩,注视着大军离去。
“可累了不曾?”
皇上轻抚在她肚子上,“回去吧。”
陈文心乖乖地跟着他转身,一边念叨着,“这天儿实在是热,倒是二哥他们好,黑龙江没京城热,是吧?”
皇上点点头,“是啊。满人的老家夏天不热,就是冬天太冷了。”
冷得门都出不了,只好往中原一带扩展领土了。
陈文心一面走一面念叨,“等明年咱们去盛京那处避暑可好?”
“盛京太远,热河那里就很好。朕从前游幸过承德一带,那里有个庄子夏天凉快得很。等沙俄和准格尔的事解决了,朕就给你建一个行宫避暑。”
陈文心听得一愣一愣的。
“承德……行宫?”
难道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承德避暑山庄,此刻正在皇上的脑子构建蓝图吗?
竟然是她无意提了一句去避暑,引得皇上有此一想……
“那可说好了!”
她兴致勃勃,“等国库充盈,不再打仗的时候,咱们就在承德建一个行宫避暑,往后年年夏日都可以省许多冰山了。”
分明说着玩乐的事情,陈文心还是下意识地想到了节俭开支这上头。
真是可怜可爱。
皇上不禁动情道:“那等到承德的行宫建好,朕年年都带念念去,只带念念一个人去,可好?”
陈文心睁大眼道:“其他的嫔妃都不带吗?”
“不带。”
“一个都不带。”
她曾经赞叹过,容若的诗中一句“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陈家也有这样的传统,男子只娶一妻,琴瑟和弦。
皇上知道,她一定也是希望夫妻二人长相厮守,没有那么多嫔妃争斗不休的。
从看见她第一眼起,他就知道她不是个宫斗的料。
不是不聪明不谨慎,是她太善良,太与世无争。
此后她所有的争斗都是被迫反抗,都是他的授意。
那不是她真正的意愿。
他想给她一夫一妻,没有旁人来打扰相争的生活,那样的生活——
就留在未来的热河行宫吧。
皇上停下了脚步,掰正了她的身子,严肃道:“朕答应你会有那么一日,就在战事平息,国运昌隆的那一日。朕就带你离开宫里,去行宫过自在无拘束的日子。”
那一日,很快就会到来。
陈文心鼻子一酸,眼眶湿润了起来。
“玄烨说的这么严肃做什么,几时不信你了?”
康熙的千古一帝,当世明君,在后世他治理下的大清,被称作盛世。
陈文心当然相信,战事平息、国运昌隆那一日,很快会到来。
两人携着手慢慢地步下高台,分明还是少年模样,却像一对历经沧桑的晚年夫妇一般。
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
远远的,李德全和白露等人跟在后头,看着他两人的背影,不觉面带微笑。
“若是太皇太后还在,见着皇上和勤妃娘娘这副模样,不知该多欢喜……”
李德全感慨着,从前皇上也宠爱陈文心,但和现在的感觉,完全不同。
一个宠着,一个被宠着,那是闺阁之乐。
而现在呢?
她不再是被宠着捧着,只会贪吃贪睡的小嫔妃,而是能管得起后宫、看得见天下苍生的勤妃。
她已经有足够的见识和气魄,和皇上并肩而立,傲视苍生。
这种感觉,便是当年的赫舍里皇后站在皇上身边,也不曾有过——
那时他们都还太小,皇上少年老成,皇后年少羞怯。
而今眼前这两人,才像是大清的帝后该有的姿态。
李德全看着白露,不由得一笑。
白露叫他笑得莫名其妙,问道:“李公公笑什么?”
她伸手在面上摸了摸,并没有什么异物。
李德全摆摆手,“不是,我是笑啊,露姑姑好大的福气。”
从在储秀宫伺候低位妃嫔的小宫女,到如今成为后宫之中序齿第一的大宫女。
陈文心视她如姊妹,她的亲生妹妹莺儿在陈家伺候郑氏,实际上被当成半个小姐那样对待。
有主如此,夫复何求?
白露笑道:“何止是我,还有白霜白雪她们,还有小桌子和富贵儿……”
她说到这里,忽然住了口。
小椅子监视太子给佟贵妃通风报信,太子下药事发后,已经被皇上秘密处死了。
若是他当初没有背叛,现在指不定和小桌子一样,风风光光地做着总管呢。
李德全一下就明白她想到了什么,轻声道:“这做奴才的,忠心是本分。运气好的跟了一个好主儿,这是一辈子的造化。运气不好跟了一个恶主,便是死了也能留下一个忠仆的美名。”
“不忠心的奴才啊,再惨那都是该的,这种人不必同情,死了便死了。”
要论到忠心二字,满宫里也就是皇上和陈文心身边的奴才挑不出毛病。
白露道:“我们主子待下人好,从不朝打暮骂的,该赏的一分没落下,奴才自然忠心。那个小椅子是个异类,死了便死了。”
小李子在后头听着,凑上来插嘴道:“皇上倒是爱骂奴才,不过谁挨了骂,皇上心里记着,下次就提拔你了!所以我们乾清宫的,都乐意挨骂!”
李德全一巴掌打在他顶戴上,“就你多嘴,皇上也是你能编排的?”
虽然这的确是实话。
小李子讨了个没趣儿脖子一缩,朝四周瞎张望了几眼,见远处一个小太监没命地跑来。
他被李德全打了这一巴掌,正没处撒气,便揪着那小太监骂道:“你没命地跑什么?有鬼撵着你似的!没看见皇上和勤妃娘娘在前头,冲撞着了,你有几个脑袋担得起?”
那小太监吓得跪在地上,话都说不连贯。
李德全和白露也停了下来,“怎么回事?慢些说!”
那小太监抬起头来,哭丧着一张脸,扯着嗓子道:“不好了,贵妃娘娘不好了!”
白露抬头朝前看去,皇上和陈文心停下了脚步,正朝着他们这处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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