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中,远远就闻见宫墙内淡淡的花瓜气味。
陈文心因为孕后不能接触香料,唯恐其中有掺杂的麝香,便想着法儿地给宫苑里弄些香气。
她有孕后鼻子都娇贵了许多,等闲的花儿朵儿的香味,她还瞧不上。
底下的奴才轮着番给她出主意,总算有个机灵的提议:“这大夏天的,主子又好吃个瓜儿果儿的,不如在宫苑里种一些,又清香又好吃!”
这提议的八成是个吃货。
吃货的提议正对上吃货的脾气,陈文心当即拍板采纳,随手就赏了一块金锞子下去。
翊坤宫的宫苑里热热闹闹地种起了瓜果。
说是种,不如说是移植。
宫里瓜果房种好了的瓜秧,连着刚结出的果子一同送去了翊坤宫,什么西瓜葡萄百香果……
一时之间,后院成了农家小院。
外头在打仗,皇上在心烦。
该打的打,该烦的烦,她这里该吃吃该喝喝。
烦心也没有用,不如替皇上好好养好肚子里的小阿哥。
陈文心牵着五阿哥,五阿哥的裤腿上粘着胖贼,两人一狗,大大小小在西瓜秧旁边的小茅亭躺下。
贵妃榻上铺着绵软的鹅羽软垫,冰山在旁,白露扇着凉风送过去。
这样的日子,还是颇悠闲自在的。
自打两边的战事打起来,她已经许久没有这么悠闲过了。
正当陈文心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小桌子跑来禀道:“主子,二格格求见。”
二格格早就封了和硕端惠公主,在陈文心宫里,奴才也跟着她一样称呼二格格。
这比带封号的公主称呼亲切许多。
陈文心猛然清醒,睁开了眼。
“唔,请进来吧。”
说着又吩咐小太监把冰山上的西瓜抱下来,切开来给二格格吃。
二格格梨花带雨地跑过来,自打大格格出嫁以后,陈文心已经很久没见她哭过了。
“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告诉勤额娘。”
二格格不住地往身后看,“她们不让我来见勤额娘,说是怕我惊扰了龙胎,可是我实在憋不住。”
陈文心心中咯噔了一下。
不会是从前教管嬷嬷的事又重演了吧?
二格格紧跟着道:“准格尔打起来了,额娘她进宫总是跟我说,大姐姐没事,葛尔丹不敢杀咱们大清的公主。可是这些日子说准格尔投降了,额娘怎么反倒愁眉苦脸了?”
陈文心一愣。
“许是恭亲王府里的事儿呢,你怎么就想到大格格身上去了?”
二格格猛地摇头,“不是,额娘就是提到大姐姐才那样的。这到底是为什么?我想问问勤额娘,她们都不让我出来……”
准格尔的战事是皇上现在最关心的事,也是京城上下的谈资。
葛尔丹带着大格格进清军大帐送投降书函的事,几乎是朝野皆知了。
许是这个举动让恭亲王府感到了不安,担心大格格的安危吧?
陈文心安慰着二格格,“准格尔才打了一场就投降了,大格格好好的,瞎担心什么?”
正说着话,外头白雪和白霏焦急地赶了进来。
“主子,我们拦不住二格格,没惊扰到您吧?”
陈文心摇了摇头,“我没事,二格格这么大了,她只有分寸,谁叫你们看犯人似的看着她?”
她语气中有些埋怨之意,听得白雪白霏二人委屈。
“主子恕罪,是皇上的意思,不让二格格为大格格的事来惹您烦心。”
陈文心轻轻叹了一声。
皇上是为她好,知道她怀胎辛苦,不想让她再为大格格分心。
好说歹说劝了二格格好一通,她才算止住了哭泣,陈文心顺势给她手里塞了一块西瓜。
“尝尝,我们自己种的。”
大热天的,二格格也哭渴了,一口咬下那西瓜,冰凉爽口。
“真甜。”
二格格一边吃瓜,一边好奇地打量翊坤宫里种的这些瓜果,顺利被转移了注意力。
再加上五阿哥和胖贼两个小可爱的努力,二格格总算放下了大格格的事。
看着他们三个坐在竹席子上,玩得不亦乐乎,陈文心会心一笑。
这个时候,要是皇上也在就好了。
皇上给费扬古的信送出去已久,算算时日,应该已经到了费扬古手上了。
在这期间,并未听闻准格尔有何异动。
陈文心怀着侥幸心理,觉得她和皇上都太过疑神疑鬼了。
天佑大清,战事得以顺利解决,这是好事。
想着便问小桌子道:“皇上现在在哪呢?”
“在乾清宫呢,方才小李子才来禀过,大臣们才散了去,想必皇上现在在批折子呢。”
陈文心点了点头,“二格格,勤额娘麻烦你一件事好吗?”
二格格欣然答应,“勤额娘何必客气,只管说就是了。”
“你皇阿玛连日辛苦了,勤额娘要去乾清宫探望他。你就在翊坤宫,帮我照顾好你五弟,成吗?”
“成啊,我就在这陪五弟玩,勤额娘放心去吧。”
得到了二格格的保证,陈文心让小桌子把西瓜装进冰盒了,跟着她去乾清宫。
她一向懒得走动,皇上白日在乾清宫处理政事之时,她很少去打扰。
皇上还曾戏言,说是都是他来找陈文心,显见得是陈文心没把他放在心上。
难得她今日一时兴起,就去慰问慰问皇上好了。
说走就走,白露忙打点了一应物品,扶着陈文心上了撵轿。
一路朝着乾清宫去,白露不禁问道:“主子今儿怎么这么好的兴致?”
何止是好兴致,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陈文心竟然主动去乾清宫看望皇上。
她最烦毒日头的天气了,能让她在这种天气出门的——
那一定是真爱。
陈文心一手托腮,“哪里是兴致好,只是见二格格那副模样,生怕她忽然又想起大格格的事,说出来惹得大家彼此都伤心。”
何止是二格格一个人惦记大格格?
大格格养在她身边许久,她也挂心得很。
那些安慰二格格的话,不过是强颜欢笑,再久一点,她就支撑不住了。
“让她在翊坤宫和五阿哥玩一会儿,五阿哥那么可爱,还有一个胖贼,一定能逗她开心的。”
二格格是孩子心性,玩耍会比安慰更能宽慰她的心情。
白露点头道:“是啊,主子教得好,咱们五阿哥人见人爱,跟主子一样!”
“少拍马屁。”
陈文心轻嗤一声,忍不住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她照例从乾清宫后殿进去,只见李德全守在殿外,见了她连忙迎上来。
“今儿天气这样热,皇贵妃怎么亲自来了?皇上要是知道了,一定高兴坏了。”
陈文心难得来乾清宫,皇上盼也盼不来,想不到她今儿主动来了。
陈文心笑道:“皇上在做什么?”
“在考四阿哥功课呢,奴才这就去——”
“不必了,我自己进去瞧瞧,给皇上一个惊喜。”
若是别的臣子在,她自然不能随意闯入,四阿哥不是外人。
李德全也没有阻止,仍是笑呵呵的,“成,娘娘里面请。”
陈文心放轻了脚步,悄悄靠近正殿,果然听见了皇上说教的声音。
“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这话的意思,你可懂得吗?”
停顿了片刻,四阿哥稍显稚嫩的声音响起。
“这话是唐太宗李世民说的,他认为魏征是个忠言直谏的人,总能让他意识到自己的不足。善于采纳忠直之人的谏言,才能治理好江山。”
陈文心听了不禁停住脚步,对白露轻声道:“四阿哥学得很好。”
说得简白清楚,可见是有自己思考过的,并非照本宣科。
不过,皇上怎么考起了他为君之道?
紧接着,又听皇上道:“那四阿哥以为,这朝中何人是忠言直谏之人?”
这个问题未免有些敏感了,皇上这样考四阿哥,不是为难他么?
陈文心有些替四阿哥抱不平,又好奇四阿哥会怎样回答。
这回,四阿哥停顿的时间更长了,像是在认真思考。
皇上也没有说话,任他细细想去。
良久,四阿哥道:“儿臣以为是,向清远、黄机、陈希亥、陈文义……”
他每说一个名字都停顿许久,似乎怕自己说错了惹皇上不快。
说完这几个名字,他又补充道:“于皇阿玛而言,儿臣也是臣,后妃也是臣。那么儿臣觉得,还有一人。”
“哦?是谁?”
“陈额娘。”
陈文心在后头听了又是惊讶,又是感动。
因为他说陈额娘三个字的时候,没有说其他名字时的犹豫。
想不到在四阿哥眼中,她陈家一门忠烈,反而是她最能让人信服。
皇上似乎轻轻笑了笑,而后再开口,声线低柔了许多。
“是啊,所以有朝一日,如果皇阿玛不在了,你要相信你所说的这些人,知道吗?”
四阿哥听得愣了神。
一种大胆的猜想,在他脑中成型。
皇上这话的意思,难道是暗示他,要接替帝位吗……
站在殿外的陈文心早已按捺不住,她扶着白露跨进殿来,嗔怪皇上。
“呸呸呸!皇上说的什么不吉利的话,还不快喝口茶漱一漱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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