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内喊杀声四起,已经乱作一团。
事实上,在一天之前,就有流言传到南京,说是倭寇打了进来。
流言传播的非常快,以至于,全城的百姓都陷入恐慌之中,不知如何是好。
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藏在家里不要出来。
等天亮之后,事情就该有结果了。
其实,对于大多数百姓来说,无论出现什么样的变故,就算改朝换代,对他们的影响也不大,谁当皇上不是当,和我等屁民有啥关系……
夜半,一座三进的院子,仍旧灯火通明。
大门口挂着“梅宅”二字,这是南京工部右侍郎梅林荣的住处。
“启禀教主,倭寇先头部队三百人,已经进城!”
梅林荣抬头,看向杨雄,问道:“沈浪不是说还有两万余人的主力吗,何时能抵达?”
“按照计划,天亮之前便可!”
梅林荣点了点头,既然前面三百人已经到了,说明沿途很顺利,没有出现问题。
“孝陵卫那边没动静吗?”
“请教主放心,没有朝廷的圣旨,孝陵卫绝不敢轻举妄动!”
梅林荣脸上终于露出久违的笑意,图穷匕见的时候即将到了。
“只可惜,皇帝不知藏在了何处,宋顾惜那边至今还没有查到。”
杨雄问道:“教主,若是拿住了皇帝,该怎么处置?”
梅林荣眼中闪过一抹寒意,冷冷道:“当然是杀了!”
“弑君……”
饶是杨雄也算个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却也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没有其他的办法吗?”
梅林荣冷冷道:“留着这昏君,我等便死无葬身之地,不杀他,他便杀我们。”
杨雄又问道:“而后呢?”
“而后自是拥皇太子朱文奎登基,号令天下,讨伐燕逆。燕逆一脉,窃居皇位五十年之久,该还回来了!”
杨雄微微皱眉,又问道:“教主,若是建文一脉登基称帝,他会受咱们的控制吗?”
梅林荣当然明白杨雄的意思,若倾尽全力朱文奎登基,成了皇帝,会如何?
就如当初的霍光一样,废掉了当前皇帝,扶持新君登基,这新君固然因为霍光而得到了好处,这是从龙之功,可是他心里当真不害怕吗?
今日你们可以杀死朱祁镇,明日,难保不会再杀一个朱文奎。
梅林荣叹了口气,说道:你说的对,今日到了这个地步,稍有任何的闪失,就是万劫不复!”
“可是,万一这个新君过河拆桥,我等该如何应对?不如教主将属下安置在宫中,若是新君有此意图,属下便将其除掉!”
“不能除!”
梅林荣摇摇头道:“若是除了,就要天下大乱了。”
“那么教主……”
“打铁要自身硬,我等为了今日,已经损失了太多的教众,待新君登基,首先要将白莲教定为护国神教,从而大举招募教众,要以护国之名义,招兵买马,至少把江南操持在手中,将来无论哪个皇帝登基,我等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梅林荣笑了笑,继续道:“这是以后的事……”
“不好了,不好了……”
正说着,却有一人跌跌撞撞而来。
梅林荣神色变了变,看到王庆海惊慌失措,连滚带爬地进来,说话间语气竟带着哭腔。
“不好了,大人,不好了……”
梅林荣心里已隐隐感觉到不好了,脸色变得凝重起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王庆海哭丧着脸,哀嚎道:“是……是倭寇,打进来了!”
此言一出,梅林荣和杨雄对视一眼,不由得神色大变。
什么情况?
怎么还打到自己家来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一群壮汉,手持明晃晃的钢刀,杀了进来。
杨雄立刻迎了上去,喊道:“诸位可是三头蛟的人?”
对方答道:“正是!”
杨雄赶忙说道:“误会了,自己人!”
谁料,对方走过来一人,迎面便是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谁他娘的跟你是自己人?”
梅林荣顿时意识到,不好,沈浪这王八犊子是准备黑吃黑!
长期以来,自己一直提防着朱文奎,却忘了沈浪也是个刀口舔血的狠人,这些倭寇后面还有两万多主力,看这意思,是准备灭了自己,独揽大权。
白莲教在前期投入了很多人力物力,甚至折进去好些个人,没想到,最后被倭寇捡了便宜!
黑暗之中,嗖嗖嗖窜出来十几人,这些都是白莲教的高手,当下和对方交战在一处,可是,对方人多势众,这些人根本顶不住,一个接一个惨死在对方刀下。
“大人,快跑吧!”
危急之下,王庆海拉着梅林荣便走。
杨雄提着一口钢刀,站在梅林荣身后,沉声道:“教主你先走,属下断后!”
梅林荣哪里还来得及思考,赶忙跟着王庆海从后门逃去。
在他身后,喊杀声越来越大,似乎……杨雄根本撑不了多久。
不过,让他感到意外的是,王庆海竟然如此忠心,都到这个时候了,还知道护着自己。
要知道,王庆海并非白莲教中人,只是他家里的管事。
平日里,往京师送些冰敬炭敬,都是此人操办的。
“大人,我们去哪?”
梅林荣也在思考这个问题,自己的老家都被端了,看来沈浪是铁了心要弄死自己。
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去了!
“走,跟我来!”
梅林荣看了看方向,带着王庆海转而向北,然后再向东,进了一条小巷子。
王庆海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一路上,偷偷在墙上画了几个记号。
到了一处宅子前,他按住门环,连叩三声,等了一会,又叩四声,然后再叩三声,紧接着,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门房警惕地看着两人,梅林荣便解释道:“放心,是自己人!”
王庆海尴尬地笑了笑,却不知道说什么。
对方又看了看外面,然后说道:“老爷等着你呢!”
说完之后,提着灯笼走在前面。
梅林荣小声对王庆海说道:“一会儿见了这位老爷,要行叩拜之礼,你先别问为什么,事后再跟你解释。”
王庆海赶忙点头,两人跟在门房身后,穿过前院,来到客厅。
此时,客厅里还亮着油灯,里面有一人正端坐着,慢悠悠地喝茶。
梅林荣直接跪拜行礼:“臣梅林荣,见过太子殿下!”
王庆海不知道说什么好,便跟着跪在身后。
他当然不知道,现在跪拜之人,正是当初建文帝之子,朱文奎。
建文四年,燕王朱棣攻入南京,朱允炆失踪。
当时和朱允炆一起失踪的,还有那个三岁不到的皇太子朱文奎。
“梅卿家请起!”
“谢殿下!”
由于朱文奎失踪的时候,身份是皇太子,这些年来,知道他身份的人,都会以太子殿下称呼。
“孤见卿家脸色有些难看,出了什么事吗?”
梅林荣赶忙回道:“回殿下,倭寇沈浪不守承诺,对臣刀兵相向,若非臣逃的及时,怕是……再也见不到殿下了……”
朱文奎神色凝重,问道:“不是说好的,他们出兵助孤拿下南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殿下有所不知,沈浪此贼狼子野心,怕是……图谋不止如此,现如今倭寇已经进城,还请殿下提前做好防备!”
“城中有多少倭寇?”
“大约三百!”
朱文奎招了招手,立刻过来一人,乃是南京东城兵马司的一名副将。
“你现在出城,去通知孝陵卫,倭寇偷袭南京,必然经过钟山,命孝陵卫早做打算。”
“是!”
此人离开之后,梅林荣问道:“殿下,孝陵卫不见朝廷的圣旨,会出兵吗?”
“这不是出兵的问题!”
朱文奎摆了摆手,说道:“孝陵卫本就是军镇,那里背靠着群山,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乃是南京城的屏障。而指挥使梅永贞这个人,孤也有所了解,此人素来稳重,有大将之风,若是听闻倭寇突袭南京,岂有不出兵拦截的道理?至于倭寇,他们是从海安登陆,到了钟山,已是疲惫不堪,就算他们再厉害,也断不是孝陵卫的对手。”
梅林荣连连点头,说道:“殿下高明,能让孝陵卫截杀倭寇,再好不过,不过,城里的情况……”
朱文奎又问道:“你手里还有多少人?”
梅林荣回道:“回殿下,城里的人不多了,臣的人手大多都在城外,主要负责散布些言论,还有一批主力,大约两万人,在城南集结,以防南京兵马随时折返。”
魏国公徐承宗带了南京人马护送靖安郡王出使安南,可是,万一听到什么风声,提前跑回来也不是不可能。
“倭寇只有三百人,孤自可应付,梅卿家,你现在去通知城南的人马,尽快进城!”
“是!”
突然,外面穿来一阵打斗声,似乎有人闯了进来。
朱文奎皱起眉头,这里是自己的秘密基地,怎么可能被发现?
刚才那个门房跑进来,喘着粗气说道:“倭寇……打进来了!”
“什么?”
朱文奎大惊失色,问道:“他们怎会发现这里?”
“属下不知,殿下……您还是先走吧!”
外面的打斗声逐渐逼近,看得出来,对方的行动很快,明显是有备而来。
那门房见状,提着刀冲了出去。
可是,身体却倒飞回来。
他挣扎着,晃晃悠悠想爬起来,只见一人上前,抬手一刀刺进胸前,鲜血四溅,登时便没了气息。
这人将刀从尸体上抽出,然后抬起头,看着惊慌失措的朱文奎的梅林荣,咧开大嘴,笑了起来。
“这位……好汉……”
朱文奎赶忙挤出一丝微笑,说道:“在下家里也不富裕,您看上什么,尽管拿去就是了,就当在下和诸位交个朋友……”
“行了,别装了!”
此人摆了摆手,说道:“事已至此,不妨挑明了吧,本将军姓石名亨,乃是当今皇上钦命的平倭将军!”
朱文奎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原来是石将军。”
“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你搞出来的,是不是?”
“在下只是个小小的商贾,不知石将军在说什么……”
“还装?”
石亨看向梅林荣,说道:“梅大人,你说呢?”
梅林荣神色大变,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石亨冷笑道:“你不承认也没有,你也不动脑子想想,仅凭我石某人,能找到这里?”
朱文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看向梅林荣。
梅林荣赶忙解释道:“殿下,某要信他的鬼话,臣绝对没有出卖殿下!”
“那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臣……不知道……”
“哈哈!”
石亨大笑起来,说道:“你自己将我们带过来,却说不知道,哈哈哈!”
梅林荣大怒道:“姓石的,你休要信口开河,我梅林荣绝非两面三刀的小人!”
石亨却笑的更开心了,说道:“你是朝廷的官,却密谋造反,这还不叫两面三刀,梅大人,你要点脸吧!”
梅林荣脸色黢黑,却说不出话。
猛然间,他想到一件事,便回头去寻,可是,哪里还有王庆海的影子。
“原来是他!”
此时,梅林荣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心中懊恼不已!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没想到跟随自己十几年的王庆海,竟然投靠了朝廷!
朱文奎也反应过来,问道:“是刚才那个人?”
梅林荣叹了口气,说道:“是臣疏忽了,没想到,没想到……唉!”
石亨继续说道:“事已至此,两位就不要反抗了,跟我走吧!”
朱文奎面如死灰,长叹一口气,说道:“天亡我也!”
石亨吩咐道:“来人,将这二位捆起来,捆结实点啊,别跑了!”
紧接着,有四人上前,用绳子将朱文奎和梅林荣来了个五花大绑。
朱文奎却冷笑了一声,说道:“你别以为这就完了,你们的皇帝也好不到哪去,我和他谁能笑到最后,现在还未可知!”
石亨皱了皱眉,问道:“你说什么?”
朱文奎神色变的轻松起来,说道:“我知道,朱祁镇那小子就在南京,胆子还真是大,不过……他以为他能躲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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