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堵还在继续，林海跟着车流缓慢挪动着，足足用了四十分钟，才最终抵达了省人民医院。
省人民医院的干诊病区宽敞宁静，林海把车停了，然后赶紧下车，为顾焕州开了门，然后跟在顾的身后，朝着住院部而去。
干诊，顾名思义，就是专门为高级领导干部服务的，这里的医护人员对省委和省政府的各级领导非常熟悉，见顾焕州来了，早早就把电梯门摁开候着了。
两人乘坐电梯上到七楼，科室主任率领几名医护人员立刻迎上前来问好，顾焕州也微笑着和大家打过招呼。
“李书记今天情况怎么样？”他问。
“状态非常好，刚刚还在外面跟我们聊天呢。”主任说道，然后毕恭毕敬的在前面引路，径直朝李光旭的病房走去。
干诊的病房都非常宽敞，像李光旭这种在职的省委常委，更是享受非常高的待遇。病房的装修，基本上是按照五星级宾馆的规格。
推开房门，林海一眼便看见，王大伟正陪着李光旭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不由得微微皱了下眉头。
见顾焕州来了，王大伟赶紧起身迎了过来，李光旭也想起身，顾焕州则紧走几步，将他摁住了。
“老李大哥啊，你可千万别动，你老人家这身子骨，现在可是重点保护对象啊，容不得半点闪失。”顾焕州关切的说道。
林海本来以为李光旭只不过是为了躲清闲，才装病住院的，可听顾焕州的话才意识到，好像并非如此，李光旭应该是真病了。
“老了，不中用了。”李光旭叹了口气道：“多亏大伟了，那天晚上，我就是感觉有点胸闷，本来是合计在家吃点药，或者就是上抚川医院看看，可这小子却坚决不同意，硬是拉着我跑到了省城，结果一检查，才发现血管堵了百分之九十，说来也奇怪，我年年体检，也没查出堵啊。”
顾焕州笑着道：“你那都常规体检，要看血管堵没堵，必须做心脏造影的，说起来，也算是老天爷眷顾啊，下了四个支架，你这颗老心脏，至少还能多工作二十年，怎么说都划算！”
林海听得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李光旭不仅病了，而且还挺重。
虽然下支架不算什么大手术，但李光旭的级别摆在这儿，除非万不得已，抚川的医院一般都会建议他来省城做的，毕竟，这里的医生水平和经验要高很多。
“李书记，您怎么不说一声呢，幸亏发现及时，否则太危险了 。”他连忙说道。
李光旭摆了摆手：“下几个支架，微创手术，几天就出院了，不想惊动那么多人，再说，抚川这帮王八蛋，要是知道我心脏出毛病了，还指不定搞出什么幺蛾子呢！任兆南应该就是听到点风声，才特意给我打电话，想探探虚实的。”
此言一出，在场的几个人不由得相视而笑。
顾焕州继续说道：“抚川当下的局面，确实有点棘手，不过，林海控制得还算可以，颇有几分运筹帷幄的大将风范啊。”
李光旭却哼了声：“狗屁大将风范，这小子的老奸巨猾程度，和他的年龄根本不成比例啊，那些胡搅蛮缠、撒泼打滚的招数不光信手拈来，还能活学活用，有所发挥和创新，这还不算，关键是脸皮的厚度，跟他娘的马路差不多。这点，把我都给惊着了。”
顾焕州听罢，却哈哈大笑道：“这点和你有一拼啊，你自己也不说，林海的不要脸劲，很有你当年的风采嘛！”
李光旭瞥了眼林海，若有所思的道：“是啊，做大事者，脸皮必须够厚，这是最起码的要求，不光脸皮要厚，心也要够狠，手段也必须够硬，这三样都学会了，就算是可造之材了。”
“听到了吧，林海，光旭同志是把法家思想和厚黑学融会贯通的代表人物啊，也算是自成一派，我看就叫做法黑派吧。”顾焕州说道。
两个人一唱一和，配合的相当默契。
林海连连点头：“今天真没白来啊，有幸得了李书记的真传了呀。”
“这可是他秘不示人的绝技，你小子算是偏得了，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既然得了真传，就准备给师父养老送终吧。”顾焕州笑着道。
几人听罢，都哈哈大笑起来。
病房里的气氛非常轻松活跃，但林海很清楚，在轻松活跃的表面下，每句话，每个字，每个表情，都暗藏玄机。
顾焕州谈笑风生，有意无意的聊起了两家父辈的交情，然后又提及小时候，李光旭经常欺负他等等往事。
李光旭虽然大病初愈，但兴致同样很高，说到小时候的事，也开始来了个揭老底，说顾焕州当年在大学的时候，曾经和好几个同学关系暧昧，属于生活作风严重有问题之列。
王大伟虽然一言不发，但伺候起李光旭来，简直比伺候亲爹还要卖力，李光旭也一点不见外，对王大伟呼来喝去，真就当亲儿子那么使唤了。
林海默默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不由得慨叹，混了这么多年，自以为谙熟为官之道，可直到今天才明白，这才是为官之道的天花板。
没有赤裸裸的讨价还价，更不存在威逼利诱。整个晚上，几个人都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和对健康的探讨之中，至于林海担心的话题，连半个字都没提过。
表面上没提，而实际上，却什么都说了。
在来的路上，顾焕州先是点明了年轻人要有敢把皇帝拉下马的狠劲，然后又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告诉林海，最近要提拔重用一批年轻干部。
到了病房，王大伟则表现出了与李光旭和顾焕州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而这也等于是在给林海施加压力。
顾李两家的交情往事和互揭老底，则等于是在公开宣称，他们之间的联盟，不仅仅是互相利用的政治同盟，而是父辈们用鲜血和生命所铸就的友谊延续。
剩下的，就是林海的选择了。
可对林海而言，摆在他面前的选择题，其实只有一个选项。
谈笑之间，一切尽在掌握，这种举重若轻的政治智慧，令林海叹为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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