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盛一行人走了有好一会儿了。
餐桌上的酒菜,也已经换成了茶水。
烟灰缸就摆在桌子中央,未燃尽的烟蒂,散发出的淡淡烟雾,将父子二人笼罩。
沉默。
这样的沉默,随着21寸熊猫彩电播放完新闻联播,都没有打破。
李秀梅看到这样的局面,并没有出面维护儿子,或者参与进这对父子俩的讨论。
她知道爷俩儿的脾性。
更明白,眼下实际上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不然当儿子提出还是想去奉阳工作的事情,丈夫早就拍桌瞪眼,一蹦三尺高了。
她神色复杂的看着儿子的背影,虽不宽厚,但足够挺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丫丫学语的孩童,长成了如今的大小伙子。
再瞧着丈夫鬓角处冒出的白发,因为表情严肃那些刀刻般的皱纹,蹙起浅浅沟壑,年轻时的英俊,不仔细瞧,却是发现不了的。
是啊,自己跟丈夫都老了,儿子能不大嘛?
其实对于儿子的工作问题,李秀梅并没有怎样的要求,只要走正路,有个稳定收入就足够了,等再大大,结婚生子,也就算彻底成家立业了。
自己跟丈夫不就这么过来的吗?
况且,儿子报考的公务员,哪怕收入比在厂里少了些,可也算铁饭碗不是?
不求他为官做宰,只要他健康、快乐,行正道,有啥不好?
遑论,刚刚儿子还说,他的女朋友在奉阳,真想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丫头把儿子栓的如此之牢。
“应该差不了,不管是长相,还是人品,他们应该男才女貌,足够登对。”李秀梅有些憧憬的想着。
毕竟儿子在同龄人里已经足够优秀了,庆州的理科第三名,学生会干部,上学期间更选修其它专业,拿到了学位。
跟所有母亲一样,儿子在自己眼中,永远都是最棒的那个。
与之相反,张成森的思绪却很复杂。
自小到大,儿子都很懂事,没用他操过什么心,自己唯二给儿子拿主意的事情,一是报考志愿;另一个,便是儿子的工作。
他不明白,整个庆州人都向往的庆钢,怎么到了儿子眼里,就畏之如虎了呢?
即便儿子跟自己解释说,是想在外锻炼锻炼,最后真走不出一条路来,再回庆钢也不晚,左右庆钢上下都要给自己这个省劳模一个面子。
对此,张成森心里早有论断。
扯淡!
他就是害怕回庆钢,担心有什么事情牵扯到他。
不知怎的,这个预感在张成森心里极其强烈!
不过,儿子说得好像也有道理,公务员现在是不吃香,但未来的发展谁也说不准,熬上几年,提了副科,也算走在干部序列中。
那个时候,以他的学识能力,力所能及的为老百姓做些实事,也算给国家建设添砖加瓦,对得起党这么些年的培养。
而且,这小子又跟他举例,94年庆钢改制的事情。
张成森承认,那会儿确实让一些工人丢了饭碗,可自己给儿子铺的路,明明是干部编制啊!
这么多年,他还没听说过庆钢里哪个干部,丢了饭碗呢,至于那些贪污受贿,耽误厂子生产的蛀虫,也他妈的配称为干部?
他提出过,就算儿子想要从政,好歹也在庆钢把级别混上去,然后走走门路,调进市工业局、劳动局这些部门也不晚。
厂里不少年轻干部,走得就是这个路子,张成森相信,以自己在庆钢的资历,还有跟林庆峰之间的关系,这么办不是难事。
但儿子依旧给否决了,并将了自己一车。
他说,他的女朋友家在奉阳。
这就不由得自己不慎重对待了,瞧儿子的样子,俩人说不定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全都干了,占了姑娘的便宜,最后又不把人娶回家?
这对张成森这个传统的老党员,老工人来说,绝对无法接受。
如果自己的儿子,干了跟那些蛀虫一样的事儿,那他的教育,完全就是失败的!
并且,张成森觉着儿子变了,从他在医院清醒时,跟自己和老伴说得那些话,还有老赵他们进屋后,儿子的一些表现。
那些话,可不是自己这个耿直工人能说出来的。
明显,这么些年在外头,这小子长了见识,也长了能耐。
张成森有些自我怀疑的想:“真把东子留下来,会不会耽误了他的发展?我在庆钢再怎么能说上话,说破大天了,也就是个工人,总不能指着人庆峰一辈子啊。而且这小子处事明显比我圆滑,在社会上这样的人才能吃得开吧?”
种种因果加在一块,张成森有些举棋不定了。
终于,当沉默就要往更深处进阶时,儿子开口了。
“爸,妈,我跟你们二位说得这些,就是个商量,你们也别为难。”
“咱们三口人都好好的想想,说不准就是一辈子的事儿。”
“如果我刚才有啥说得不对的地方,你们俩也一定见谅。”
张兆东脸上带着歉然笑意:“毕竟咱们仨,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啊。”
“我刚出院,你们二位也跟我担惊受怕了一天,都早点休息吧。”
张成森没来由的松了一口气:“明天你有功夫了,也去你林叔那儿坐坐,听听他的意见。”
“你的想法,我虽然觉着有些天真,但又说不上什么错处。”
“你叔是厂领导,他的见识,肯定比我这个工人更多。”
许是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生硬空洞,他求助似的看向了李秀梅。
李秀梅温婉笑道:“小东,不还有一个礼拜时间吗,你千万别着急上火啊。”
她又问:“对了,那个记者明天来了,咱们可别怠慢了人家,我瞧着连国盛都慎重对待,咱家也不能差了事儿,再让人家挑理。”
“妈,平时啥样,明天就啥样,杨姐不说了吗,来咱家就属于亲戚串门。”
张成森皱眉:“真这么干?人家是省报的记者!”
“爸,您就把心放肚子里,我可救了她儿子不是?”见父亲面露不悦,张兆东赶忙老老实实地说:
“您也说了,她是省报记者,人家什么没吃过没见过?咱们平平常常的招待她,反倒能让她体会到情谊,把这份亲认下。”
“也不知道你想的什么,非要认啥亲。”
父亲的这种表现,明显是认可了自己的想法,不过出于多年习惯,还是敲打了自己。
“爸,我说得现实点,您别介意哈。”
“如果我往后真去奉阳工作,有这么一个姐姐在,总是多个人照应。”
“就算我不去奉阳,留在了咱们厂办,我想进步,是不是也得有点自己的关系?”
“这么说,我承认有些功利,可就算亲姊妹当中还有个亲疏远近呢,您瞧我三叔做买卖没抖起来之前,我姑逢年过节不都是先来咱家?”
“他现在是市里知名企业家了,我姑是跟你这个大哥近,还是跟我三叔近?”
“你......”张成森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什么。
“小东。”李秀梅声音严肃道:“不行这么说你姑,那是你长辈。”
“妈,我知道,这不是举个例子吗。”
“得嘞,时间不早了,您二位早点睡,晚安。”
说着话,张兆东就回到了自己卧室。
“老伴儿,儿子也不是有意说这些的,你别和他一般见识,小孩子家家的......”
张成森摆了摆手:“东子长大了,也确实比我这个当爹的强。”
见李秀梅诧异,张成森小声道:“我是顽固,但不是不懂道理,咱们这个儿子啊,心里的弯弯道道,可比咱两口子多多了。”
“你瞧着吧,如果真留了厂,这小子指不定就是第二个赵国盛。”
“你不是一直瞧不上老赵?”李秀梅不解。
“瞧不上归瞧不上,但谁又不佩服当年的一个司机,成了集团副总呢?”
“如果我当年像你儿子这样圆滑点,不说跟老赵一样吧,但怎么也能混个领导不是?”
张成森不无感慨道:“再者说,儿子比老子强,那不是天经地义吗,我只有开心的份儿......”
虽然丈夫表现出来的样子是高兴,可李秀梅怎么看,怎么觉着他心里有些发空。
她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把手搭在丈夫的肩膀,缓缓的,温柔的抚摸着丈夫这幅宽厚,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有些佝偻了的后背。
张成森抬头,李秀梅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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