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医首一向只在王爷面前装得唯唯诺诺,但是在外人跟前,王爷就是他的靠山。
他直起上半身,环顾四周,质问道:
“诸公食皇家俸禄、享万民供奉,读圣贤书、明圣人礼,敢问是圣贤书哪一页、圣人礼哪一条,教诸位如此对待万民恩人?”
文臣明理。
御史大夫邹诤言出列,拜过摄政王夫妇,又朝温怀仁和李不言拜了一下。
“纪州大疫,王爷和王妃身临险境、与百姓同甘共苦,其心可表天地,王妃更是孕期坐镇城中,微臣拜服。”
“江夫人纵为女子,只身赴纪州,义无反顾,反观我等,虽为男子,自愧不如,邹某羞愧。”
邹诤言朝江佩蓉拜上一拜。
邹诤言是什么人?
文官里头嘴皮子最利索的一个,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当年在鸿胪寺为官,对阵他国使臣,压根没给对方说话的机会。
他是真正做到上谏天子、下察百官。
不管你是谁,只要你有错,哪怕昨日一起饮酒,今早也必参你一本,而且不参个结果出来,决不罢休。
文官清流早就看不上那些个仗着祖上功勋的老贵族,邹诤言直接将矛头指向勋贵。
“我朝礼法,向来有功当赏、有过当罚,诸位勋贵方才为安远伯夫人求情时,口口声声说,行赏当以功论,不该计较出身、过往,眼下出尔反尔,难免叫人怀疑——居心叵测!”
邹诤言一顿慷慨激昂陈词。
“……有余力,不能以相劳,腐余财,不以相分,隐匿良道,不以相教,与禽兽何异?”
“你……”
死老头!竟敢当众骂自己是禽兽!
可他说的也是圣人言,勋贵敢怒不敢驳,仍循旧话。
“纵然如此,自古没有女子为官的道理,江夫人有功,赏银即可。”
确实没有“女子为官”之先例。
长公主参政也不能作为先例来说,因为她是皇族中人。
温院使的夫人双手叠拜,“王爷、王妃,臣妇有一言想问在座诸公。”
墨承影抬手,“准。”
温老夫人看向勋贵老臣,“诸位大人总说男女有别,臣妇见识浅陋,想问一句,诸公如何降世?”
“废话!”勋贵连王妃都瞧不上,怎可能将太医的夫人放在眼里,“自然是娘生……”
都不必等他自己说完,便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对。
温老夫人目的达到,见好就收,不再多言。
“原来诸位知道自己是女子所生。”临安长公主接过话茬,“本宫倒是好奇,既是女子胯下所出,因何反过头来瞧不上自己的生母?”
这话便是有意偷换概念。
沈雁归和墨承影高坐无忧,拿起酒杯轻碰一下,边看边饮。
临安嫌跪坐席位说话少了几分气力、也不能与人对视,干脆离座到殿中。
“诸位读书多,便同本宫说说,这哪门子的礼法?哪门子的孝义?!”
宣平侯欲开口,临安抢先一步,“还是说诸位压根不孝不悌、不仁不义?”
“长公主殿下未免强词夺理了?”肃国公颇有些倚老卖老。
强词夺理?
李不言跟着王爷学过,他循声望去,甚至有些贴心解释道:“不敬生母,是为不孝、不友姐妹,是为不悌、无视救命恩人功劳,是为不仁不义,这位大人,对这个解释,可有异议?”
长公主不能骂,李不言区区一个府医,他肃国公还不能骂吗?
肃国公看了眼座上的摄政王:不行,这家伙最是护短。
自己儿子眼看便要回京,着实没必要为这一件小事,牺牲自己儿子的前程。
他默默收回自己的手指,转而端起酒杯,一饮而下。
墨承影瞧着大家都吵得差不多了,有意看向肃国公。
“韩老公爷可是有话要说?”
肃国公被酒水呛得连连咳嗽。
墨承影实在瞧不上这些人,“人吃五谷没有不生病的,若诸公要时刻信守男女大防,诸位的母亲、夫人、姐妹、女儿生病,便都不能看大夫,在座诸位夫人,想必也是做好了准备,一旦生病,在家等死。”
在座的诸位夫人不由看了眼身旁的夫君。
立时便有人改口,“女子也不是不能学医,只是……”
“懂!本宫懂!”临安当机立断打断他的话,“能学医、能治病,就是没必要封赏,是吧?”
一句话又将人堵得死死的。
“诸公到底在怕什么?”
墨承影问完,满座寂然。
他们怕的是女子抛头露面吗?
怕的是女子入朝为官吗?
他们怕的是女子开阔了眼界,不满足于后宅,不再甘心在三寸天空之下,整日围着灶台打转。
怕她们的眼里不再只有丈夫和孩子。
英雄相惜,从不拘泥性别。
真正有能力的男人自然不会担心,可是「半桶水」怕女子走出后宅,将自己比下去、替下去。
他们怕世人看到自己不如女子,会颜面尽失。
只是这些话,沈雁归不能说,即便日后有女子入仕,她也不能说,因为这个时代连女子都下意识认为女子不如男。
但她相信终有一天,所有女子都能读书明理,走出家宅,勇敢和男人站在同样的高度,平等为信仰、为家国而奋斗。
独立成长的女人,即便最终相夫教子,也没有关系。
因为到那时候,选择是公开的、平等的,是不存在任何隐性裹挟的。
相夫教子和相妻教女同样美好。
沈雁归起身走到阶前,“诸公不必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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