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挽柔柔一笑,从沈千聿手中接了过来。
见遮掩过去,他咧着嘴一笑。
二人交谈一会儿,宋挽又帮着他细细想了朝中重臣一些,不为寻常人知的脾性嗜好、家族轶事等。
事关后宅她讲得更是十分详细,谁家的夫人性情如何,谁家背后暗藏哪一股势力都说了个透。
沈千聿知晓这是让他另辟蹊径,教他那些看似不好啃的骨头,从何处更好下嘴。
沈千聿静静听着,时不时同宋挽相视而笑。
二人聊了许久,才将上京这些世家逸事说了个大概轮廓,待到月上枝头,二人才渐渐沉默下来。
“日后怕是不能再来姑娘这边了。”
沈千聿看着宋挽,喃喃出声,语气中带着不自知的留恋。
宋挽眉眼一弯:“日后入了宫,许还可再见。”
沈千聿面上闷闷,宋挽见状竟也生出淡淡不舍,她想了想道:“公公稍等,我亦有些东西要送你。”
进屋捧了个小匣子,将它递给沈千聿后宋挽道:“本想着冬日再拿给公公,如今……公公先收着吧。”
“里头是护手的脂膏,添了些药物,对冻伤冻疮有好处。”
“这冻疮看似是小问题,但据闻犯时又疼又痒,且夏日亦十分不适。我在古籍上瞧见这个方子,也不知有没有效用。”
初见面,宋挽便对吉荣手脚上的伤印象颇深。
她并非没见过宫中的粗使太监宫女,但如吉荣这般伤得如此厉害,甚至留下那么深印子的,她还是头一次看见。
之前从宫里回侯府,她还曾寻了侯府里头主管浣洗的婆子们来问,那些人手上也有冻疮,可都不如他这样严重。
后来她给那些婆子每人每月多添了五十文买抹手的脂膏钱,也不知如今可曾被砍了去。
思及此,宋挽又道:“这伤要以养为主,冬日里若实在避不开冷水,过后便多涂些这脂膏。”
她说完又怕吉荣每月月钱不够,便添了句:“若是没有了,公公可派人来这儿取。”
沈千聿死死捧着匣子,只觉心尖发热。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月光下好似带着点点莹润光泽的皙白手掌,下意识拉了拉衣袖,遮住手背上的冻疮疤痕。
见他动作,宋挽忽然想起林葭玥那句都是人,还分什么三六九等、高低贵贱。
心中有一瞬的不舒服,她微微颦眉,眼露迷茫。
清冷月光下,宋挽静静站在台阶上沉思,沈千聿只觉这画面犹如一张画卷,洋洋洒洒描下的,全是点点温柔。
脑中忽然浮现出江晏那句她的好,谁都不知。
直至今日,直至此时此刻,沈千聿才堪堪懂他的意思。
宋挽很好,江行简不是她的良人。
“宋姑娘……”
宋挽抬起头,眉眼明亮温柔。
她的柔顺让人卸下防心,不由自主想要袒露一番心声。
沈千聿拧着眉,满眼认真:“江行简不值得,城阳侯府亦不值得。”
宋挽有些惊讶,微微睁圆了眸子。
沈千聿道:“姑娘心善,又聪慧柔婉,是……就算离开城阳侯府,也定会有个好前程。”
他想说有人识得她的好,有人将她护在心尖多年,珍而重之,小心翼翼不敢轻易触碰半分。
他想说有人曾为她付出一腔真情,虔诚到觉得想起她都是一种亵渎。
他想说是人都比江行简好上太多太多,可话到嘴边,又只能强咽下去。
江晏用性命守护的秘密,他不能说亦不敢说。
思索许久,沈千聿才缓缓开口:“姑娘放心,此次回宫我定让太子殿下为你解决后顾之忧。”
宋挽正摇头,就被他打断。
“姑娘偶尔也要为自己着想,你不心疼自己,只会让心疼姑娘的人更为难过。”
宋挽薄唇微张,眸中带着惊奇。
静静思索后她笑着点头,心尖微暖。
沈千聿抱着药匣向门外走去,待走至一半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
宋挽仍浅笑着站在原地,见他回头唇边笑意加深。
沈千聿道:“祝姑娘日后一帆风顺,得遇良人。”
宋挽也笑道:“祝公公一生顺遂安康,前途似锦。”
“借您吉言。”
说完,沈千聿大步离开。
目送他离开后,宋挽捧着那拳头大的瓷罐子,轻轻打了开。
里头一股浓郁花香飘来,香得人头脑都被顶得清醒了一瞬。
她伸出手轻轻抹在那口脂上,只见莹白指腹沾染一道血红胭脂色。
她微微怔愣,随后笑了起来。
蘅芜送客落了门栓后回来,见她指头上那红到有些发黑的痕迹皱眉道:“吉荣公公从何处买来的?这么大一罐还如此深红,涂在唇上活似刚吃了谁家孩子似的。”
宋挽闻言一笑:“他人一番心意,值得好好珍藏。”
说完,便将那胭脂妥妥帖帖放在了自己的妆匣里。
那边沈千聿离开宋挽的宅子,一人抱着药匣看着大门微微愣神。
今日过后,这世上便再没有他这个“吉荣”了,日后就算宋挽入了宫中,也不会见到他。
说来,今日竟是二人最后一次可无需避讳,安逸如常的相处。
不知为何,沈千聿莫名浮躁,心难平静。
在门前待了许久,他才和缓心情抱着药匣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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