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入宫已有三月。
五月初一之后,宫里的吃食里就多了各种馅、各种形状的粽子。
我好吃,可惜在这宫里头总不敢吃饱。
太后娘娘心明眼亮,容不得一粒沙子。
所以我们从头到脚,都要干净、整洁、利落,身上不许带邪味,更不许有脏味儿。
这也是红萼姑姑总喜欢用热水的缘故。
大概她觉得只要身上没有味儿,太后娘娘就会喜欢她了吧?
可我觉得珙桐姑姑身上那淡淡的南果子香更好闻,甜丝丝的,让人感到心里暖暖的。
这日清晨,我随着珙桐姑姑、茑萝姑姑伺候太后娘娘用早膳。
珙桐姑姑做的是综合性的工作,茑萝姑姑则在一旁布菜。
而我站在太后娘娘的右手边,隔着她两块方砖远的地儿给她敬茶。
待太后娘娘喝完杏仁茶后,早膳结束,我便也得了些空。
珙桐姑姑真心待我好,每次当好了差,她总会让我歇会儿。
这不,此刻我坐在廊下看那越来越盛的阳光发呆。
木棉、木槿、木莲三位姑娘正巧也没事儿,便围过来说话。
这三位是后来新来的宫女,太后娘娘爱花,全给赐了名。
木槿问我可认识寿膳房的人,我问她要做什么?
她说想做个毽子,平日里踢毽子玩。
但做毽子要用鸭子毛,还不是普通的鸭子毛,必须要用公鸭子鸭尖上头的那根毛。
这根毛不往两边歪,扎起毽子来金枪不倒,而且它的毛绒倒垂下来像把小伞一样,非常匀称。
我听她说完,明白为啥要找寿膳房的人了。
鸭子毛也只有那有。
想了一下,我倒认识那的一个小太监叫小祥子的。
不过,也仅仅只是认识。
看着木棉、木槿、木莲三张小脸巴巴地看着我,我一时心软,便大包大揽了过来。
可允诺后,又一下子泄了气,找这小祥子有用吗?
珙桐姑姑见我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便问缘由。
得知是这样的一件小事,不禁笑道:“你现在可是太后娘娘身边敬茶的宫女了,你还能没由头找小太监要根鸭毛?”
我恍然大悟,原来我已经可以狐假虎威了。
于是,我带着木槿去了寿膳房,说太后娘娘的杏仁茶需要添点新意,于是要了葡萄干、花生仁、红枣这些。
然后我便指了小祥子给送过来。
借机让他帮忙搞根鸭毛。
小祥子一听,立即拍着胸脯道:“雁心姐姐放心,这事儿奴才一定给办好。”
果不然,趁着厨房宰鸭子的好时机,小祥子在午间送饭的时候就给弄来了。
我们到了个僻静地儿,他先给我请个安,接着恭恭敬敬地将一纸包交给我。
他低声对我说道:“雁心姐姐,这鸭子毛是我趁鸭子没死就着热劲拔下来的,要不然鸭子挨宰时身上一疼浑身一用力,全身的毛都会扎撒起来。”
我没想到他那么仔细,赶紧好好谢过了他,还给了他两块早间太后娘娘赏我的金叶酥。
小祥子接过后,不知怎的就落了泪,还跪下给我磕了头。
吓得我倒退了好几步。
虽然他喊我姐姐,但我觉着他未必就比我年岁小。
再者我们都是奴才,我哪担得起他给我磕头。
我真不明白他为啥要这样。
“你赶紧、赶紧起来!”我话都说不利索了,扔下这句就跑了。
珙桐姑姑知道这件事时是晚上了,那时我俩坐在油灯下打璎珞。
“太监也是可怜人,打小净身入宫,孤苦伶仃、挨打受气的,也想有个人能给他们点安慰。
小祥子父母早亡,七岁那年舅舅就把他卖进了宫,在这宫里挨饿受冻熬了有五年了吧,没少看别人脸色。
难得你会谢他,还给他吃的,他给你磕头,许也是想喊你声姐姐,享一点家的温暖。”
我听着听着,泪花儿就滴到了手背上。
“哎呀,可不能哭。”珙桐姑姑压低了声,拿出帕子替我擦了泪。
“太后娘娘好喜庆,爱看大家脸上都乐呵呵的,你可不能哭。”珙桐姑姑提醒道。
我点头,自个儿擦干了泪。
“姑姑,我家里也有个弟弟,今年才三岁,总爱缠着我让我陪他玩。
我阿玛和额娘平日里待我可好了,从不会因为我是女孩就缺衣少食。
他们总说我和弟弟都是他们的心肝宝贝。
所以,您一说小祥子那点极小极小的小心思,我就、我就想家了。”
说着说着,我感觉鼻子又酸了。
但这次,我深吸几口气,没再让眼泪流出来。
珙桐姑姑看着我,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第二日天未亮,珙桐姑姑就过来对我说,待准备好茶水、茶料后就去东廊子底下候着。
顺手还将一荷包塞入了我怀中。
我连忙应好,也不敢问为什么。
约莫卯时,我在东廊子底看到珙桐姑姑领着太监刘昌河过来了。
三个月没见他,他的身躯越发佝偻了。
“刘公公,雁心这丫头是个实诚人,也是你千挑万选过的,今个我想让她认你做干爸爸,还请您老答应。”
刘昌河听了,看了我一眼,笑了。
“珙桐姑姑,只要雁心姑娘不嫌弃,我哪有不情愿的。
你知道我们太监是‘一辈人’,也总愿意有个后的。”
珙桐姑姑神情有些落寂,说道:“我们都是苦命的,谁也不比谁好过。
您在宫中资格老、有名气、又热心,您要是愿意照顾着,也是雁心的福气。
这孩子老实又顾家,啥事儿都放心里。
您老若有机会帮她跟家里通通气,让这孩子在宫里头也能安心。”
我再蠢笨,此刻也明白了珙桐姑姑的良苦用心。
她今日放下身段、放软了语调帮我求了刘昌河做干爸爸,就是为了借他的人情关系,帮我搭桥通知家里传递些消息。
换句话说,她帮我物色了一个靠山。
我要是不领情,那怎么对得起一心为我的姑姑。
于是我恭恭敬敬地跪下给刘昌河磕头,叫了声“干爸爸”。
虽然我觉得按他的年纪,叫声“干爷爷”更合适。
他应了一声,伸手扶起我,亲亲热热地叫了我一声“小雁心”。
“雁心,还不赶紧把你准备好的礼孝敬干爸爸。”珙桐姑姑提醒道。
我这才想起早间她塞给我的小荷包。
她连这些都替我想好了,姑姑真得是太好了。
我感觉我的眼泪快要憋不住了。
我将鼓鼓囊囊的荷包双手托着呈给刘昌河,他乐呵呵地接过,捏了捏,脸上闪过一丝意外。
“小雁心,不必这么破费,你也太舍得了,这怕是你所有的积蓄了吧?”说着,刘昌河就要拆开荷包拿一些还回来。
珙桐姑姑按住了他的手腕,道:“孩子的心意,您收着,只愿您能拿她当亲闺女疼着,提点着她。”
顿了顿,她又道:“您也知道,若是这孩子干的好,我在这宫里也待不了两年了。我出宫后,总要有人继续给这孩子领路。”
刘昌河布满岁月痕迹的老脸忽然显出一丝悲色,他轻叹道:“你呀~~才是最实心眼的那个!”
说完,他又对我道:“小雁心,我知道你想家了,但你别着急,你入宫时间短,这时候就想着去见家人是求不得恩典的。
明年啊,等你入宫满一年了,我保准儿带你到神武门西边见见你阿玛、额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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