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林语出惊人。
“狗奶怎么能给人吃?吃了不得乱咬人?不行,不得行。”
“就是,就是,我听说狗身上还有个什么病,沾上了就会乱咬人。”
“这个,不晓得喃,也没得谁镐过。”
“怎么不能吃,牛奶你知道不?现在可兴这玩意儿呢。牛奶都能吃,狗奶怎么就不能吃了?况且那狗崽子吃了狗的奶,眨眼的功夫就晓得睁眼,莫不是营养还要好些哟。石医生你说是不是?”
这时,众人才想起石医生才是专家,齐刷刷地看向他。
见石医生又发呆了,挨着的推了一把他胳膊:“想啥呢?问你能不能吃?”
石医生愣神回过头问道:“啥能不能吃?”
“呃……”
感情说了半天,他压根没听。
于是左一句描述,右一句补充,总算三言两语把事情搞清楚。
石医生才恍然大悟般:“能吃,能吃。”
“那赶紧回去弄啊。走,娃儿肯定是饿了,烧了那么久,是大人也扛不住啊。”
临走之前,众人终是不忘跪下又拜了拜城隍爷,才起来拾缀,往家赶去。
有个细心的男人一边披着蓑衣一边叮嘱着石医生说道:“石先生,你诓着点娃儿,莫让他哭了,夜风凉,喝到肚子里要不得。”
石医生也就刚才恍恍惚惚,清醒过来之后怎能不注意到这些。更是又拉了拉雨衣的领边,把孩子又往怀里搂了搂。
回程的虽是下坡路,但又是黑夜又是下雨,当然走得要慢一些。
见孩子已经没有了危机,那个粗中有细的男人回想起某些事情,走在石医生的后边,边朝石医生问道:“石先生,平日里知道你话少,没想到你还会那样说话,文绉绉的,比电视上说的还要好听。”
石医生愣了愣,想起他是指刚才在庙上说的那些话述,便说道:“呵呵,就是跟电视上学的。”
这个答案当然不能打消他的积极,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追询,便絮絮说道:“以往从来没听到你说过,要不是今天,还不知道你有这本事呢。”
石医生:“……”
稍顿,又问道:“那你刚才怎么叫城隍爷为李将军?他又没有穿铠甲,又没有戴宝剑的,你咋看出来的?”
石医生只能缓缓解释道:“县志上看的,高门山城隍庙所供奉的是唐代李封存将军。”估计是觉得他还会追问李封存又是谁?便主动先说道:“是天子李贤的近卫将军。”
走在前边的人也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便加入进来惊讶地说道:“还是章怀太子爷的将军啊?那怎么成城隍爷了?”
石医生见一发不可收拾,赶紧止住道:“下雨天路滑,回去再说,回去再说。”
见石医生的这样说,也觉得现在不是讲故事的时候,也就识时务的闭了嘴,加紧了回村的脚步。
临路口的时候,刘林打了声招呼便分了道,回家取狗奶水去了,顺便还有一个邻居也跟着去了,毕竟大黑的天,也得有个照应,这点细致都还是有的。
到屋的时候,已经有妇人烧好了姜糖水,给冒雨的男人们驱寒生暖之用。
更有左邻右舍翻出了各家箱底的婴儿衫,开裆裤,满满当当地堆了一床头。
那时候的人都没有现在那么多的讲究,家里有小孩的衣服,穿不上了也不会扔,留着箱底,等谁家有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送人情,做顺水,有的是用武之地。
拿回来,用那皂荚,陈艾,石桑蒲熬的水浆洗一遍,再晒两个太阳,既干净又健康,还有淡淡的香味。
细数之下,孩子从满月到三两岁的衣服基本上都齐了。
看着热情的邻里,床头的小小衣服,裤衩,精致而花俏,石医生有些不知所措。抱着手里的孩子,一个劲儿的说谢谢了,谢谢了……全然忘了雨衣还在淌着水。
几个妇人边打趣石医生边伸手接过孩子,好让石医生收拾收拾,喝碗姜汤。
石医生小心翼翼地把孩子从怀里让出来,可能是折腾累了,也可能是已经饿晕了,总之孩子现在像是睡着了,要不是呼吸平稳,心脉正常,石医生也不会这么冷静了。
还是叮嘱道:“轻着点,别颠,娃儿不知道上一次还是啥时候吃的奶,应该是饿极了。刘林已经去取狗乳了,一会儿就拿来。”
抱着孩子的刘婶诧异道:“狗奶?可以吃不哟?”
石医生:“能吃。况且这一时间也找不到奶妈啊。”
刘婶细细地想了想:“好像是哦,河对面姜爱华屋里娃儿才五个多月,可惜她母乳太少,自己娃儿都不太够吃。”
“你别愣着了呀,赶紧去把湿衣服换下来,将就人多,一会给你洗了。这往后多了一个娃儿,你一个大男人又不会收拾,哪还有时间收拾屋里?”话里话外都还是想着给敦厚老实的石医生说上一门亲事。
石医生哪里听不出来,只是简单地回了一声“哦”,这才转身回屋把雨衣给脱了。
等石医生从屋里出来,刘林已经取了一小玻璃瓶狗奶送来了。
说道:“就这么多了,应该够吃一顿了,明天还有,我再送来。”
石医生赶紧接过,摊手一试,还是温的。
我想,应该有很多人都还记得。那个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有那种盐水瓶子,大的,小的,瓶盖是一个可以翻过来的塑料塞子。接水,装油,或者是一些细小的种子都可以。因为是装医药的东西,大家都认为这个东西绝对卫生。
而现在,重点在于那个可以翻转过来的塑料塞子。
石医生从屋里另外拿了一个崭新的盐水瓶,小号的那种,倒掉里面的盐水,也不用二次清洗。直接把刘林拿来的狗奶小心翼翼倒了一半在这个瓶子里,剩下的盖好塞子,递给旁边的妇人,叮嘱她让其冰镇在水缸里。
只见石医生把手里的软塞子反过来套在玻璃瓶的瓶口上,再用大号的针头在上面扎了三两个眼,见轻轻一晃,有乳汁从里面流出来,便住了手。
从刘婶手里接过孩子,轻轻地把裹在身上的棉毯敞开了一些,也不顾孩子睡的深沉,弹了弹脚底板,孩子吃痛,立马就哼哼唧唧了起来。
见孩子醒了,便把手里的简易奶瓶递到了嘴边。
吃,永远是最本能的天性。孩子或许是闻到了奶香,大张着小嘴,火急火燎的摇头晃脑的探寻着那一点诱惑。
看着吧唧吧唧,卖力着吮吸着乳汁的娃儿,石医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时不时挣脱一下,让怀中的贪吃小鬼好不满意。
旁边刘婶笑呵呵地说道:“晓得吃就对了,这娃儿养得活。”
就这样,陈石总算挺过了生命里的第一个坎,而这也仅仅才是一个开始。
第二天,石医生专程去了一趟城里,买了很多婴儿用品,包括那个时候还比较少见的奶粉,更是牵了一头奶山羊回来,专门给小陈石生产口粮。
为了这事,还惹得好几位大娘不乐意,认为羊奶那么腥,怎么能给孩子吃呢?男人就是不懂如何带娃儿!
那奶粉,兑出来的汤汤水水能顶什么饿?也不知道熬点儿稀饭什么的,才吃得饱。
搞得石医生只能无奈的连连摇头,又是赶紧点头的,口中忙着回应:“知道了,知道了,一定,一定照办。”
大娘们才一副孺子可教般凯旋而归:“就知道家里没个女人肯定不行,说了你还不信。”
“你看,西村的王寡妇人虽然是胖了点,但是她有把劲啊,耕田锄草更是比得过一个男人……”吧啦吧啦。
“唉,你是不是嫌弃人家是个寡妇,我说你也四十来几了,真想打一辈子光棍啊。实在不行,我去刘老九家给你说说?”
“他女儿没得说吧?除了脸上有几颗麻子,说话磕磕巴巴,偶尔有点尿裤子以外,还挺好的吧?谁说她是个傻子,那都是瞎说,而且我跟你说,人家虽然三十多了,但确确实实是个黄花大闺女,我亲眼看到的。”
……
“黎婶,又给石医生说媒呢?上次你给王保头介绍个瘸子,你非说人家是这两天摘花生脚蹲麻了。王保头后来找你退猪脚杆,你就连夜炖了吃了。怎么?又馋了?”
说着,一群女人便打趣嬉闹了起来。
石医生见终于没人注意到自己,赶紧开溜吧。
……
白驹过隙,时光飞逝。
转眼已过三年。
石医生院子门口蹲着个粉雕玉琢般的小童,挥舞着肉藕节的小臂,正起劲的摆弄着老爹给他做的木马,一下扳倒,一下又费力般扶起来,口中囫囵,好像是在说:“爱驹莫怕,本小将扶起来,随吾再征几百回合……”
而这时候,门口跑过一群如脱缰之野马般的孩童,一边挥舞着手里的枝枝棍棍,一边唱着自编的童谣顺口溜:“小陈石,没有娘,喝了狗奶是亲娘,跑得快,不会慌,一声一声,汪汪汪。小陈石,没有娘,喝了狗奶是亲娘,跑得快,不会慌,一声一声,汪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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