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督师军令的下达,整个朱仙镇的明军瞬间崩乱,所有人都在疯狂的抢东西,然后开始整军向汝宁府方向撤离。
粮食这种东西,是能抢一点是一点,很多人也因此而大打出手。
这些小范围的骚乱,代表不了什么,朱仙镇之中的数十万大军,还是在有序的往两个方向逃跑。
就像是一次默契的分道扬镳,别离是无声,无需多言。
一支沿着地图西南的南阳府逃跑,一支沿着地图东南的汝宁府逃跑。
左良玉的大军,不愧百战精锐,就算是连夜撤离,军伍的展开方式也不是杂乱无章的。
没有夜盲症的军士带着患有夜盲症的军士疾行,竟然没有出现太大的骚乱,可见其整体军事素养的强大。
若是一路平顺,这支秩序井然的大军,说不定还真能顺利的逃往襄阳城下。
只可惜,路非坦途,多有深坑暗谷。
左良玉的大军一路顺畅了数十里地,所有人心中的警惕感也下来了很多,带路的人员也开始不仔细看路了。
甚至由于后方的催促一直没停,有些人为了跑得更加舒坦,整个的行军队列都显得更加松散了。
洧水之畔到了,莫名的人喊马嘶之声便骤然而起,后方的人看不清状况,继续源源不断的往前挤,掉入深坑之中的人员便越来越多。
人一多,哀嚎痛哭便开始响彻天际,终于是惊动了后方的懵懂人群。
非夜盲症的士卒连忙上前查看,发现队伍的前方竟然横亘着一条不知道蔓延多少里的深沟。
深沟之中,黑沉沉的看不到底,各种人头、四肢影影错错,呼嚎扭动之间,犹如地狱鬼门关在眼前重现。
这些人,有的被摔断了手脚,有些人被前人缓冲,只是轻伤,有些人被挤压,活生生的踩踏而死。
所有落入深沟的人都想要爬起来,可是壕沟深不见底,想要重新爬上来,简直难于登天。
更何况,随着惨嚎之声不断响起,震天的喊杀声便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
像是某张巨大的漆黑幕布被瞬间撕去,无数的火把蔓延直通天际,漫天的火星仿佛能够驱散黑暗。
人喊马嘶,行伍躁动,隐匿于灯火黑暗之间的狰狞流匪,此时只被勾勒得无限恐怖。
喊杀声尚未停息,独属于铁骑的沉重马蹄声轰然传出,声浪重重堆叠强化,犹如激浪翻涌,瞬时便能毁天灭地。
这种马蹄声,混乱中带着一种特有的韵律,这是精锐骑兵冲锋阵型的一种外在呈现。
在这种黑灯瞎火的状态,还能让骑兵保持一定的冲锋阵型,这无疑是精锐中的精锐。
流匪之中的精锐马队,无疑就是李自成的老营三堵墙了!
李自成的精锐竟然埋伏于洧水之畔,并且先知先觉的在这里挖掘了连绵不知道多少里的壕沟。
一时之间,整个左良玉的军阵全都恐慌起来。
中埋伏了!
这是左良玉军中所有大小将领的共识。
就在这种集体的惶恐之中,一阵音色整齐的怒吼从远处横压而来,惊得这帮将领更是惶惶不安,觉得此地就无安全之所。
“左良玉老儿,今晚就是你的死期!”
中埋伏了,并且还是被包围住的那种!
骑兵冲锋的马骚味已经顺着气流席卷而来,所有被堵在壕沟之前的左良玉大军本就已经人心惶惶,再加上这一阵排练好的集体大吼,简直有种山崩地裂的摧枯拉朽之感。
男性雄壮的怒吼,带着满腔的杀意,似乎骑兵战刀的锋锐,已经通过风声紧贴在所有人的后脖颈处。
一股凉飕飕的死意,正在所有人的心头盘旋。
此时的左良玉大军,其实距离崩溃,也就只剩下一口气了。
能不能接下李自成老营三堵墙的这一轮冲锋,将是决定此间胜负的唯一关键。
能够扛住吗?
就这种行军的临时战阵,能够抗住李自成老营三堵墙的横推吗?
要是扛不住,又当怎样?
“轰!!!”
就在所有人思绪纷乱的当口,连绵不绝的深沟之中,陡然爆发出一阵惊天的炸响。
预埋在深沟之中的火药,被人给点燃了。
爆炸延绵不绝,惨嚎声仿佛都已经扭曲在爆炸的余波之中。
不用看也知道,爆炸现场残肢乱飞的凄惨,因为浓郁的血腥味已经说明了一切。
就算爆炸的深坑,只是百里深坑的一小部分,但就是这种绝对的恐惧,使得深坑之中的幸存者显得更加的慌乱。
上有骑兵,下有炸药,他们这是必死啊!
在求生欲的驱使之下,他们用尽了浑身解数,自救的,求救的,层出不穷,穷尽人性的绝望与丑态。
在这种自发的绝望嘶吼之中,没有掉入深坑之中的左良玉兵马,也陡然陷入到莫名的恐慌之中。
眼前同袍的惨状,就是他们之后的惨状。
中埋伏了。
被李自成的老营精锐给团团包围了。
现在,李自成的老营三堵墙正在冲锋而来。
那么,还有什么理由相信,他们能够在接下来的混战之中幸存呢?
恐慌已经被压抑到极致,可这却并不是这场埋伏的全部恐怖。
“轰!!!”
又是一阵巨大的爆炸声响起,埋伏于附近的义军炮阵,终于对这帮困守于原地的左良玉大军发起了排炮攻击。
整个开封府、河南府(洛阳)、汝州府的大炮,全都被李自成给搜罗过来。
本来是用来轰击开封城的,现在用来屠杀一群溃兵,再合适不过。
数百门大炮的集体排炮到底有多刺激,不是亲身经历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
密集的铅弹就像是冰雹一般,猛地砸入左良玉歪歪扭扭的军阵之中。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都凝固了,炮弹雨的横压,能够令所有的呼吸都变得毫无意义。
没有任何碳基生物能够抗住大炮的轰击,能够在炮弹雨下幸存的碳基生物,仅仅只是因为幸运。
呼吸属于幸存者,哀嚎,同样也是。
几乎没有任何的疑问,被炮击的军阵立马便崩溃了。
还守什么呀!
再来一轮炮击,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
快点将尸体丢入深沟,填出一条生路来,他们好继续逃跑吧。
轰然之间,整个军阵都乱了。
不管是尸体还是辎重车辆,全部被慌不择路的逃兵给推入了深沟之中。
一处崩溃,立时带动相邻阵地的崩溃,所有人都开始争先恐后的逃跑,再也顾不得传令兵疯狂的嘶吼催促。
军阵不许溃散的军令,在这一刻,只如废纸。
军令就算是钢浇铁铸,它也只是一个比喻,又怎比得过真正的实心铅弹?
妈的!
你来扛一轮炮击,再来说什么不许后撤的鬼话吧。
要是几斤重的炮子还堵不上你的一张臭嘴,老子手中几斤重的钢刀那可就有话要说了。
“轰!!!”
第二轮惊天动地一般的排炮再次袭来,这一次的弹雨洗地,将原本还尚且有序的溃退变为一场彻底的溃逃。
溃兵演变为乱兵,那么为了一个活命的机会,屠刀便会挥向自己的同伴。
什么丢弃辎重填补空缺,什么先后有序,陆续过桥。
在生死存亡面前,那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能先逃得一命,那么就先跑了再说。
就算将一旁的官军给挤入深沟之中,那也是此人点背,谁叫你下盘不稳,连这点冲击都抗不过去?
别跟我说什么上官优先,优你妈的先,屠刀之下人人平等,你再哔哔,小心老子一刀让你以身殉国。
军阵的彻底崩溃已经成为必然,就算左良玉心急如火,差点就喷出一口老血来,也只能接受当前的惨败。
十数万大军,竟然要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快!吾儿,率领本部亲军快快突围。
其余残兵败将,能听号令者,一律让其尾随。
不听号令者,听之任之,不必多管。
一定要整合马队,快快的前往襄阳。”
左良玉立于马背之上,满脸的惶急之色,只能以自己亲儿子左梦庚为核心,开始征调自己的亲兵部众,保护着自己尽快的退往襄阳。
只要能够保住核心的数万精锐,那么此战就不算大败。
想得美,固然很美。
只可惜,李自成布置如此巨大的阵仗,又岂是为了给你左良玉溃逃助兴的?
李自成统帅老营三堵墙,就是为了彻底歼灭左良玉的中军精锐!
之前奔腾的老营三堵墙,之所以迟迟没有冲击左良玉的军阵,就是为了保持住骑兵最为锋锐的第一波势头,静候左良玉的中军精锐从溃兵中自己脱出。
只要认准了,咬死了这股中军精锐,凭借着老营三堵墙的精骑,必然能够一夜之间杀光这些惊慌失措的溃兵。
经此一战,左良玉精锐尽丧,就算左良玉老儿侥幸逃得一命,也不过就是留得一尊空壳罢了。
没有了最为强大的百战精锐,左良玉这三个字,又能值几个大钱?
更何况,这老棺材瓢子有一只脚已经埋进土里了,又拿什么东山再起?
眼中全都是亢奋的火光,李自成亲领老营三堵墙的骑兵在左良玉的溃军外围不断驱赶,冲散着所有敢于抵抗的军阵,击杀所有敢于对他们开枪的残兵。
一边驱赶,一边招降,一批批,一群群丧胆的溃兵,全都跪伏于地,不敢正视李自成的铁骑锋锐。
眼见此种情景,李自成心中更为畅快。
军师妙计,以逸待劳,迫其自乱,果真如摧枯拉朽一般。
这帮因为贪婪而自绝粮道,连夜逃跑更是自乱阵脚的废物,屠杀起来,也只如土鸡瓦狗一般。
月夜风高怒龙起,坠星纷乱马蹄轻。
旧日商洛迟暮晚,今朝剑指天下平。
亢奋处,李自成引吭赋诗,手中剑气刺破苍穹,一吐胸中挤压的沉闷浊气,当初被打得只剩十八骑遁入商洛山中的屈辱,似乎在这一刻全部得以发泄。
他李自成,注定就是这天下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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