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脚下,当那雌雄难辨的执伞恶煞秦楚沉凝低缓地吐出那句大逆不道之语,天下皆惊,万民皆骇。
继之便是数百名魔教妖孽接踵而至,堂而皇之地闯入京城圣地,视铁甲雄师若无物,视天下英雄如草芥。
广场瞬间陷入一片混乱,无人知道这群妖邪是如何闯入皇城中心的。要知道,不仅霄汉广场有重兵把守,早在许久之前,禁军守备便已布下数十道防线,派遣众多禁军高手坐镇京中各要道,以拦截妖人。这些人皆是军中精英,虽未必能拦下那扰乱天下的女魔头,但要拦下这群魔道信徒应是绰绰有余,岂料竟如此轻易地让人杀到了皇帝御前。
面对这突如其来却又在预料之中的变故,大内禁军反应迅速,随着身披酒红麒麟甲的佩刀将军大手一挥,须臾之间,便从东西南北四线鱼贯而入,分阵形散开。盾牌长枪横陈,将广场的百姓隔绝开来,三司启动防备预案,四处燃起狼烟。承天司承天卫负责疏散城中百姓,神武司神武卫护卫百官周全,退至安全之地,殿前司千牛卫守护天子身旁,构建起固若金汤的防线。
须臾间,黑色锦旗凌空舞动,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杀意。
那些养尊处优的秀女和宫中贵人们早已吓得花容失色,惊叫声中纷纷逃往有禁军守卫的地方,唯有那个身着乌黑长裙的女子依旧纹丝不动,只是死死低着头,不敢与那持伞的妖冶男子对视。
只见巫王秦楚端坐于天子门上,转动伞柄,眼神冷冽地凝视着那个名为秦锦瑶的亲妹妹,怒喝道:“死丫头,你私自离家,我尚可饶恕,但你要涉足这虎狼之地,我这个做姐姐的就不能坐视不管了,还不过来!”
秦锦瑶紧紧攥住裙摆,咬着牙关,缓缓说道:“我不跟你走。”
秦楚微微一怔,随即眼中怒火喷涌,道:“好,很好,真是长本事了,为了这些外人竟敢忤逆我的旨意,好,待我将你带回去,定要好好惩戒一番。”
昭天台上的龙袍天子闻听此言,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朗声道:“南疆的女子,朕的人,你怕是带不走的。”
被识破伪装的女巫王嘴角微扬,随手扯下面皮伪装,长发如瀑般垂落腰间,风姿绰约,举世无双,沉声道:“陛下,我秦楚要带人走,从未有人能够阻拦。念在我家老爷子受你们皇家恩惠,在世时于南疆保境安民,从不愿起刀兵,我才给足你们面子。否则,以我秦楚的性子和手段,早已血洗整座京城。”
话音未落,两道身影如闪电般冲向那持伞的女魔头。一人佩刀却未出鞘,抬手便是一记刚猛无比的直拳轰来;另一人僧袍挥动,拳脚间真气澎湃,自下而上跃起,竟有居高临下之威,气势如虹。
秦楚冷哼一声,手中那柄墨迹斑斑的油纸伞缓缓迎上一拳一掌。三人落在天子门上,真气激荡碰撞,瞬间地板裂开无数宽大裂痕。
真气相持不过片刻便骤然爆开,那伞旋转落下,那妖媚动人的女魔头轻轻落在已然残败倾斜的天子门上,而那合力击伞的二人则退下广场,各自倒滑数十步。
正道众人面面相觑,出手的乃是少林寺的玄海大师。这位修成少林金刚掌力奥义的重魁境高手,在江湖上声名赫赫数十年,全仗着一身深厚武功,没想到竟也在这女魔头手中吃了亏。
军方那边情况亦不容乐观,神勇无敌的大统领柳千秋亲自出手,虽未出刀,却也落于下风,实在让人感慨这女魔头的实力深不可测。
天武大师目光凝重,见此女子身手不凡,竟一时激起了武痴之念,蓦地跨出一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前来讨教阁下高招。”
武当山中德高望重的中年道士李云逸手提符剑,沉声道:“大师稍候,贫道愿助你一臂之力。”
言罢,二人飞身而起,一人金刚怒目,金光开路,一人掐诀念咒,仙剑指路。刹那间,金白两道真气呼啸破空,那女巫王面对这两道来势汹汹的杀招,竟毫无招架之意,只是垂着那两条纤细修长的美腿,目光转向东边按刀之人。
一僧一道杀至近前,一个绿袍白发的男子突然杀出,手持羌管,吹出一曲破阵之乐,在场众人无不耳膜震痛,头痛欲裂,天武大师与那武当道士赶忙撤身,护住心脉。
只听见一曲作罢,那绿袍男狞笑道:“以多欺少动我家王上可不行,我周渡江第一个不答应。”
天武大师有金刚障绝技傍身自然安然无恙,可那武当道士既然剑术精湛,可体魄修为比之就完全不够看了,在这古怪乐声下险些七窍流血,幸得师叔清虚子一掌拍在他背后丹田,护住心神,这才不至于走火入魔。
清虚道长皱眉道:“你是青衣仙周渡江?江湖上有年头没听到你的名号了,不想却成了魔道妖女的走狗。”
青衣仙周渡江冷笑道:“死牛鼻子,就爱多管闲事,现在竟然管到我头上来了,我与你们祖师爷同姓,按辈分论的话你该称为我一声爷爷。”
话罢身后的一群妖人传来一阵哄堂大笑,武当山的道人们纷纷眼冒怒火,也顾不得什么清规戒律嗔怒之心,摆出了武当剑阵,瞬间百柄木剑浮空听令,剑气横生。
秦楚眼神玩味看戏般望向身后人群,冷声道:“我请诸位来,难道是来看戏的不成,这武当剑阵颇为有趣,周渡江一人只怕是不行,有哪位想试试手?”
此语甫落,一对容貌丑陋的孪生兄弟自人群中闪出,其身上缠着白色花蟒,正是那声名狼藉的毒蛇山段氏兄弟。此二人于魔道中位居第十,乃十大妖人的守门人,非但武艺高强,且行事阴毒狠辣。其所修习的养蛇之术“七步得长生”,致使江湖上众多英雄豪杰皆遭其毒手。传闻刘子明于那康乐郡寒鸦山所遇的一黑一白两条大蟒,便是经其调教后放归山林,从此具备了为害一方的能耐。
江湖上对这兄弟俩深恶痛绝,只是这兄弟二人从十几年前就隐姓埋名消失在了中原武林,没想到竟然在此遇上,正道中有“七星剑”和崆峒两派门人在这兄弟二人身上留有血债,此时见他二人冒头,竟然不顾武当剑阵已成,几十号人涌入战场冲向这段氏兄弟,清虚老道士无奈之下也只好收阵。
可这崆峒七星剑两大门派实力孱弱,门人弟子多在三品左右,无论是剑术和拳法都不够火候,那段氏兄弟只是轻轻吹了声尖锐口哨,四面八方竟有五色毒蛇涌入广场,钻入铜墙铁壁密不透风的禁军铁桶阵中,扑向两派弟子,顿时惨叫不断,乐的那群妖邪捧腹大笑。
那毒蛇山兄弟手段毒辣,嘴上功夫更是出神入化,此时段兄放言讥笑道:“周先生说的什么京城凶险胜似豺狼虎豹,原来是夸大其词吓唬我兄弟二人,眼下都不劳诸位朋友动手,我这袋宝贝儿就够招呼这些家伙十回八回的了。”
段弟伸出青葱如女子的手指挑逗着身上的缠身巨蟒,眉开眼笑道:“兄长说的极是,既是这样,我等也不藏私,拿出点真本事让这伙小看我们毒蛇山的正道伪君子们开开眼罢!”
二人对视一眼,翻掌一同按向地面,刹那间地动山摇,广场地板剧烈颤动,一股浓烟自地表滚滚升腾,须臾,便见有庞然大物隐匿于地底,一路掘土挖洞,蓦地探头破土而出,竟是百丈蛇头,青面獠牙,通体黑白双色,口吐绿色长信,此乃上古巨蟒,论其辈分,当属寒鸦山那山神山鬼兄弟的先辈。双色巨蟒怒嚎一声,那毒蛇山段氏兄弟跃上巨蛇头背,高高在上地俯瞰武当诸位道士,目光阴鸷。
朝廷百官中有人惊得脸色惨白,京城重地数百年来风平浪静,从未见过如此诡异邪祟的妖术作祟,而那为女巫王助阵的一众魔道妖人则是面露喜色,青衣山周渡江微眯双眼,转头对身后三人沉声道:“段氏兄弟连毒蛇山的镇山之宝酆都大蟒都使出来了,三位难道不也施展一下手段吗?向大师?卢谷主?屈宗主?”
绿袍男身后三人分别是恶名昭著的恶风庄向竹海,和作恶多端的无袖怪客卢斩风两位魔道巨擘,以及一个刚踏入魔道就位列前十的南海孔雀宗宗主,前二人在那魔头武评上分列第八和第六,皆是为祸世间的大魔头,后者初出茅庐是近来崛起的魔道新秀。
这三人多有怪癖恶好,都恶业滔天,向竹海虎背熊腰,身材魁梧,头戴佛珠舍利,修炼至邪佛法喜以人肝肺为食,恶风庄藏于蜀地乱石无主之地,因此人得了一个“生人止步白骨庄”的名号,庄子里据说有十万无辜百姓的尸骨堆积如山,每到月圆之夜,方圆百里皆是野鬼啼哭之声,鸟兽勿近。
那胳膊裸露的无袖怪客卢谷主生的獐头鼠目,五短身材矮小丑陋,手持一柄鎏金钢叉,据说其人以嗜吃他人内力为好,喜怒无常,又专门以虐杀朝廷将士和官员为乐,曾在两朝数座官府内犯下种种血债,手中几十条人命其中不乏刺史郡守之类的大官,被北陵朝那边封为一级通缉犯,北陵枢密院那边还为了此人调动了尚是幽州果毅都尉韩胥郎,亲领二千重骑捉拿,却被此人设法逃走。
至于那来自南海的孔雀宗宗主则修习双修秘术的风流子,孔雀宗擅长采阳补阴,门中弟子皆是药物调教的极品女奴,百依百顺,这些人被秘密送往各门各派勾引掌门,或是送于贿赂官府大小官员,据说背景极其深厚,牵涉两国数个大小门派,既然官家态度模糊,孔雀宗虽为江湖武林不齿却也不像对向卢二人那般深恶痛绝。
眼见毒蛇山段氏兄弟显了神通,三人各自心怀鬼胎,都不愿吭声,打定了要这毒蛇山抛砖引玉的心思,青衣仙周渡江名义上身为此次行动的副盟主,仗这的是那女巫王秦楚的心腹亲信的身份,哪敢对眼前三位魔道大尊发号施令,顶多是巧言令色激将一番,眼看三位大佬无动于衷,只得默默叹气,收回视线,将目光投到中心的战场之上。
那巨蟒张开血盆大口,呼啸而过,一记钢尾扫向正道江湖群豪,不等武当山再结下剑阵,少林寺便坐耐不住,七十二路降魔阵棍棒齐出当当当,那巨蟒刀枪不入棍棒之下不痛不痒,接着有十八铁筋铜骨的金身罗汉飞掠而出,十几道金光利箭将那毒舌山酆都蛇祖陵迟刮骨,巨蟒悲号一声,显然被激怒了,吐出几十颗如毒钉般的毒牙,嗤嗤嗤,刺入那些出家武僧单薄的胸膛,将几十位僧人钉死在广场的九根盘龙大柱上。
眼看巨蛇得逞,清虚老道士踏步前奔,手指掐诀,身后几十名道士紧随其后振鞘出剑,武当剑阵几乎一气呵成,老道士大喊道:“起!”百柄木剑浮空旋转,汇聚九星一线的轨距剑阵,为那少林棍阵助法,那段氏兄弟倒也应对很快,催动巨蟒吐出毒雾,方圆十里之地尽是剧毒喷博。
正道江湖这边有精通药理的医家大贤高喊道:“不妙,捂住口鼻,这毒阴损的厉害!”
此言一出,禁军那边已经倒了一大片,整个广场为绿烟笼罩,视野模糊不清,只听见那段氏兄弟猖狂大笑,嘲讽这些江湖正派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武当山和少林寺几十人联手对付这毒蛇山二人一蟒竟然落得如此下风,实在是让人始料不及,诸子百官那边因有高人调动真气驱散毒风自无大碍,可那些内力不深的沙场将士可就遭了罪了,眼见手下禁军如此狼狈,身为大统领柳千秋此刻眼神阴沉,手中那柄凶刀蠢蠢欲动,只是要应付那女魔头,才迟迟不曾出鞘。
昭天台中心坐在那位龙椅上的年轻男子不退,左侧那位受百官众星捧月的黑金虎袍老人也未退,百官就没有人敢退后一步。
那老人安然坐在天子特赐的梨花木太师椅上,手指摩挲膝盖之间,神色平常自若。
身侧那名兜帽遮脸的高瘦扈从低声道:“真是有趣,这毒蛇山的酆都大蛇看着有些难缠,只怕这些江湖人不是这段氏兄弟的对手,其实只要柳统领出刀,这大蛇当即毙命,只是他忌惮那妖女偷袭,这才悬刀天顶一再观望,这对我们是个机会,他无暇兼顾,我若出手,那龙椅上的那位性命休矣!”
面露威严的权贵老人瞥了扈从一眼,淡淡道:“再等等吧,只怕是唐先生小觑这些江湖人了,先不说那老一辈天武大师和玄海法师,就是那个少年武僧十二和那个老道士清虚子都藏着手段呢,倒是可以让那人出手了。”
扈从兜帽之下那张狰狞的刀疤脸露出一丝阴笑。
只见毒雾浓烟之中,一老道御剑破开道路,双指按下巨蟒蛇头,一双麻布鞋游走百丈蛇身,挥动剑气横江挑中七寸死穴,段氏兄弟大惊,翻身斜斜地推出一掌,直袭老道士后背,那清虚道长以武当一剑刺入酆都蛇祖的七尺,绞杀巨蟒,那巨蟒拼命挣扎,老道士只得以武当心法内力鸩杀其魂,根本抽身不得,面对段氏兄弟的救蛇心切哪里有精力分神抵抗,眼见那两记阴毒掌力劈来,老道士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念头。
我辈武当修道之人,当死即死!
嗤嗤两道沉闷的响声传进老道士耳边,那是铁拳砸入血肉之躯的异响。
老道士艰难抽出木剑,那巨蟒扑通一声倒下身形,挣扎了数刻呜咽了起来,呜咽后缓缓闭眼。
老道士清虚子手臂贴剑,回望见一袭击红袍袈裟,和一张面带慈悲欢喜的佛像面具,原是那密禅宗地藏法王及时出手,将段氏兄弟开膛破肚,砸成了两滩血雾,这才有了武当的斩蟒一剑。
清虚老道长持剑一礼,正要感谢番僧出手相援,哪知下一刻便被这红袍番僧一拳抡掉了头颅,半个仙风道骨的身子跪在了光滑如玉壁的蛇身上。
毒烟终于散尽,观景台上上已无百姓,只有一名紫袍男子猛然抬头,与那红袍番僧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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