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李长策记事后,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见母亲,是在他四岁那年。
那日,宫内的太傅闹肚子,他下学早,本该回自己寝宫练习书法,途经皇后寝宫,突然很想见见母亲。
以前他想见,服侍他的奶娘都说母后病了,不愿见人。
是的,他刚生下来,就被萧皇后扔给了奶娘。萧皇后除了生了他之外,没有喂过他一口奶,没有陪伴过他一天。
仿佛她生了个很讨厌的东西,而不是儿子一样,她直接把他扔给了别人。
但即使这样淡漠的母子情缘,还是割舍不了骨血之间的羁绊。
越是见不到,李长策就越想见。
在他之后,辰王的其他妃嫔又陆续生下了几名皇子公子。每次皇家宴席,看到各位手足有母后依偎,唯独他一人,身旁空落落的,除了侍卫,没有任何人,他的心里总是酸酸的,空落落的,像缺了个口。
他明明也有母后,他的母后身份比所有女子都显贵,可却跟没有娘的孩子一样。他是宫内最高贵的太子,是皇帝最疼爱的儿子,是所有人仰望的存在,却也是兄弟姐妹眼中那个没娘的孩子。
为什么会这样呢?
随着年龄一点点变大,李长策越来越聪慧,但他越聪明,想的也就越多。
这疑问,一天又一天地困扰着李长策。
终于有一天,在那次太傅生病,早下课之后,他又一次路过皇后寝宫,终于鼓足勇气,并没有像往前一样随着东宫服侍他的宫女们回自己宫中,而是一路朝那扇紧闭的门扉跑去。
“殿下!去不得啊!殿下!”宫女们在他身后狂追,他一双小腿跑得越来越快。
辰王给每个皇子都安排了大内高手,专门教他们武功,他骑马射箭样样都会,但唯独因为体弱,学不了武功,但这脚上功夫也学了不少,他比寻常孩子要跑得快很多。
不稍片刻,他便来到了皇后寝宫的门前。
跟宫内其他妃嫔寝宫不一样,皇后寝宫门前连守卫都没有,据说是萧皇后前些日子嫌侍卫们扰她清净,硬是把人都给遣退了。
偌大的宫廷,如同冷宫一般寂寥萧瑟。
李长策直接用小手将寝宫大门推出了一条细缝,小小的身子钻了进去,很快就消失在了门口。
两名东宫侍女追了过来,见他已跑进皇后寝宫,顿时慌了神,直接跪在门口,不敢上前,也不敢退后,唯有流着泪低声哭诉:“这可怎么办啊?”
“擅闯皇后寝宫者都要被处死,殿下这般进去,让我们怎么是好,要是被国君知道了,定饶不了我们。”年长的一位丫鬟啜泣道。
另一位机灵了些,想着与其在这等死,不如去找救兵,起身对另一侍女道:“春桃,你在这等着,我去找国君。”
“夏荷,可是去找国君,国君会惩罚我们的!”春桃惊呼。
夏荷摇头:“那怎么办,皇后自诞下殿下开始就从未见过殿下,殿下这般贸然闯进去,皇后不识他,定会误伤殿下,到时候我们更是罪上加罪。”
闻言,春桃立刻点头附和道:“对对,皇后不识殿下,快去找国君。”
说罢,不等夏荷再言,春桃立刻推着她往国君寝宫方向跑。
她们之所以这般着急,全因半年前,淑妃的一条狗不小心闯进了皇后寝宫,淑妃前去寻找,结果半日不出。
待她宫内的侍女们求着国君来这寻人时,就只看到一人一狗两具尸体被吊在寝宫前,浑身都是血洞,他们前后都被两块木板夹着,木板上全是粗长的铁钉,淑妃跟狗的血在铁钉尖上簌簌地滴落着。
淑妃乃三品妃嫔,其父乃骠骑将军,这般死了,如何得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吓怕了,就连辰王脸色也白得跟被吸干了精血一样,唯独萧皇后一人,漠然地坐在淑妃尸体前的石桌前,正专心致志地摆弄她新做的箭弩。
“人不是我杀的,是他们自己踩了我的机关。”不等辰王上前询问,萧皇后突然凉凉地出声道。
辰王脸色更加难看了。
萧皇后起身背对众人,继续道:“我说过了,没我的允许,别也别进我的寝宫,此事怪不得我。”
说罢,萧皇后根本不等他人说什么,直接抱着她的箭弩,扭头进了屋。待她进门前,只见她伸手在墙壁上摸索了下,那捆着淑妃他们尸首的木板便落在了地上,自动分开。
淑妃跟狗的尸体瞬间瘫软在地。
“我这以后不要再来人了。”萧皇后道,声音凉薄,“我是晋国人,骨子里流的是晋国的血。辰晋两国本就有国仇,如今互不侵犯已然是最好的结局。”
随着皇后寝宫大门合上,萧皇后的身影跟她的声音一同消失了。
众人看向辰王,辰王一声不吭,但脸上的伤痛却是难掩。
普天之下,竟然有人会拒绝帝王之情。
世上竟然有如此凉薄的女子。
简直让人哀叹。
自那之后,萧皇后寝宫就如同冷宫一般,除了日常用膳的宫女,谁也不敢再去,就连辰王,也不再去了。
淑妃之死,虽非萧皇后所杀,但却是死在她所设的机关之下。
为了抚平骠骑将军的怒火,辰王不得不又迎娶了骠骑将军的小女儿,册封其为二品妃嫔,地位仅在萧皇后之下,这便是后来的新皇后,应皇后,不过此乃后话了。
即使已经过去十年,但十四岁的李树闻,依旧记得四岁那年,自己身为太子李长策第一次见到生母萧皇后的情景。
那日,他抛开侍女们独自进了皇后寝宫。因为先前有耳闻过皇后寝宫内机关很多,一不小心踩到机关,就会被穿膛破肚而死,所以小小的他,走的每一步都很小心。
一进院子,他便率先在地上捡了几颗石子还有小树枝,一边往前扔,看有没有触发机关。有的话,他换地方再扔,然后跳向安全的地方,继续扔,一点点往前,明明很短的路,他却走了很久,才终于到了皇后的内寝。
原本,他以为一进去就能见到萧皇后,所以脚刚踏进屋,他就高兴地喊了声“母后”,就怕萧皇后不认识他。
可谁知,进了内寝,他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别说萧皇后了,就连她的陪嫁侍女萧慕云,还有她从晋国带过来的御前侍卫钟兆都不在。
整个寝殿内静悄悄的,李长策好奇地走进去打量,发现屋内乱糟糟的,丝毫不像是一国之后的住所。
榔头,铁锭,木片,铜片,铁片……各种工匠用的器物堆的满地都是,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萧皇后果真如传言一样,酷爱机巧,寝宫内摆放着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有可以摇晃的木马椅,有会说人话的木鸟,还有跟人很像的木偶人……
李长策看花了眼,小小年纪的他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好奇得不行,又想摸,但又怕触碰了机关,像淑妃一样,被戳得浑身都是血洞。
他还没活够,还不想死。
观望了四周一圈,李长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书案上的图纸上。那是张羊皮纸,上面绘制着一幅繁琐的图案,看上去像块图腾,又像是把钥匙。
李长策刚想伸手拿起羊皮纸看个清楚,突然一只一只涂了丹蔻的手袭来,一把按住了他的手。
那手冰冷又苍白,像是死人的手。
李长策被吓了一跳,猛地抬头,对上了一张清冷的面容。
萧皇后一脸愠怒盯着他,厉声问道:“你是何人?谁允许你进我寝宫乱碰我东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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