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绍从记忆中回神，长吐一口浊气。
虽然他对所谓的三教九流向来没有什么好感。
但当他再次看到这些记忆的时候，心中难免还是有些气愤。
人分善恶。
妖自然也分。
可是这世道，哪里会有人在乎妖是善是恶。
妖就是妖。
人便是人。
斩杀蛇妖后，宋绍熟练的剥皮，放血，将血肉分割后，单独放在一处。
一旁的狱卒打着下手。
很快户部的人便过来取走蛇妖的尸体，只不过这次来的，并非王虎。
宋绍犹豫片刻，还是问了王虎的去向。
得到的回答是，昨日他已经从户部离开了，具体去了何处，他们也无从得知。
眼下户部尚书已死。
户部暂且由真太平直接掌管。
恐怕只有等到封后大典结束后，一切才能回到正轨。
时间很快过去。
一晃三天。
这天。
整座太安城悬灯挂彩，无数红灯笼挂在玄武两道。
一道几十里的红毯，从相国府一路蔓延到太安皇城内。
封后大典，开始了。
百官汇聚红毯两道，最近因为太虎之事，导致阴郁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
天子封新后，这对武朝来说可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各朝人马齐聚皇城外。
静等新后入城。
而后进宫献礼。
太安城中百姓欢呼雀跃。
唯独宋绍，一身化二。
分身留在天牢中，消化十一玄机留给他的道门气运。
而自己本体则来到了在太安城买下的小院子，开始收拾屋子。
前院亭台楼榭，在宋绍眼中多少有些累赘。
相比起前院。
他更喜欢后院的菜地。
通合商会的掌柜得知宋绍需要收拾屋子，立马派人过来帮忙，甚至还留了一个年轻的侍女，留在这里负责帮忙宋绍的起居。
宋绍原本打算拒绝。
但老掌柜的却说，他知道宋绍乃是道门神仙，故而未必能随时留在这院子里。
有一个人帮忙打扫，宋绍终究是能省下不少功夫。
侍女名为，石榴。
长得还算可以，身段该瘦的瘦，该胖的胖。
虽然比不得那些人间绝色，但是好在耐看，并且说话也是柔柔气气。
思考片刻后。
最后还是答应让她留在了这里。
院子共五间房。
石榴便住进了偏房。
当天，宋绍就明白了，为何达官显贵都喜欢在家中养侍女的习惯。
看着桌面上飘满热气的四菜一汤。
宋绍愣了愣，“都是你做的？”
石榴闻言，脸生红晕，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老爷，如果您觉得多了，下次我可以少做点儿。”
宋绍尚且还没动筷。
就闻到了香味。
动了一筷，更是口齿留香。
这掌柜的送给自己的，妥妥的就是一个厨娘。
宋绍吃了两口后。
示意石榴一同坐下，石榴闻言受宠若惊，赶忙拒绝。
其实这也不怪她。
奴婢向来不能同主子同桌吃饭，这是大家公认的习惯。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秦百川和阿大那般，洒脱自在。
宋绍敲了敲桌子，开口道：“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饿了就要吃饭，坐下吧。”
眼看宋绍下令。
石榴方才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
不过她吃饭的时候，一直打量着自家老爷。
在商会的时候，她得知自己会被送给一个贵人时，心中还在害怕，会不会自己遇到什么坏人。
结果没想到，自家老爷竟然会是这样一个清秀的男子。
不仅生的好看。
就连脾气也是这般好。
“怎么，吃饭的时候一直盯着我看，是我脸上有花吗？”
听到宋绍的调侃。
石榴顿时羞红了脸，脑袋低在胸前，不敢抬头。
吃完饭。
通和商户的伙计，陆陆续续将宋绍需要的东西搬进来。
到了院子里，嘴里还不停的向宋绍抱怨，今日封后，道路上全都是人，根本绕不过去，需要的大物件，可能要晚些时辰才能送到。
宋绍只是笑着道：“不急。”
眼看时辰已过正午。
宋绍在桃树下，摆了一把躺椅。
石榴拉了一个马扎，端过来一个长凳，上面放着刚送来的瓜子瓜果。
一主一仆。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从石榴嘴里，宋绍得知，她出身贫寒，得老掌柜照顾，故而一直留在商会里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看待。
她也聪慧。
深知想要在这世道活下去，就必须有自己的本事，所以她从小便开始学习厨艺，女红，侍寝等等。
宋绍听闻后，便问她是否会酿酒。
石榴点头。
“老爷，莫说酿酒，就算您让我用妖魔的血肉给您做道好菜，奴都能给您做来。”
听到石榴的话。
宋绍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此话当真？”
石榴起身，朝宋绍怯怯行上一礼。
“奴从来不会骗人。”
“好。”
宋绍当即让石榴回到屋内寻来纸墨，然后将李爷留给他的药酒配方写好，交给石榴。
“柴房中有酒坛，回头你按照上面的配方，酿个几坛出来。”
“将来我不在时，你便帮我一直守着这院子，每月月钱，我不好给你细算，你若是需要，直接去通合商会报我的名字，需要多少自取便是。”
石榴接过宋绍递过来的配方。
仔细一看，顿时愣住了，自家老爷的字，写的竟然这般好看？
眼看石榴发呆。
宋绍疑惑道：“怎么，有问题？”
石榴赶忙摇头，“没，没有！”
“那就行。”
宋绍摆手，示意石榴走到他身旁，随后伸手轻轻按在她的脑袋上。
顿时，石榴感觉身体一寒。
但这种感觉，很快便过去了。
“这小屋四周布有阵法，若没有我的允许，寻常人难以进来，刚才我在你身上留了一道气息，如果你遇到什么困难，只管喊我的名字，自会帮你脱困。”
石榴闻言，顿时脸色一喜。
“多谢老爷。”
“嗯。”
宋绍似乎有些倦了，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塞给石榴，随后摆手示意她退下，“去准备酿酒的东西吧。”
“是，老爷。”
石榴临走时，特意回到屋内，取出来一条刚到的厚毯盖在宋绍身上。
“老爷，刚过初春，睡着了千万不要着凉。”
宋绍闻言，愣了愣。
随后轻笑道：“知道了，去吧。”
“好。”
石榴走后。
院子中只剩下宋绍一人。
如今两道被堵。
宋绍需要的大物件短时间也送不过来，宋绍在椅子上又躺了一会儿。
随后起身。
身影逐渐消失在了桃树下。
“哎，没想到我们的天子竟然会迎娶新后！陛下当真是宝刀未老啊！”
“谁说不是呢，只是可惜了那先后，之前我有幸见过先后一面，她当真算得上一个好皇后了。”
“那陛下为何还要在这种时候立新后？难道陛下也是喜新厌旧之辈不成？”
“还不住口！”
“当今陛下也是你们能随意讨论的，要是被发现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宋绍行走在玄武街上。
耳旁尽是讨论今日封后之事的走夫。
宋绍来到玄武街最高的酒楼，眼看宋绍一身道士打扮，小二的不敢怠慢，赶忙迎宋绍进门。
得知宋绍想要在最高的包厢定下一桌。
小二面露为难。
“道爷有所不知，今日乃是我太安城大喜之日，这我们酒楼中的包厢早就被人订满了。”
“订满了？”
“没错。”
见小二为难，宋绍刚打算离开，就听到耳旁传来熟悉的声音。
“哟，这不是道爷吗？这么巧？”
听到这带着痞气的声音。
宋绍回头，当他看到来人后，嘴角不由扯了扯。
“怎么我走到哪都能遇到你？”
来人又是秦百川。
如果不是宋绍一路都在留意是否有人盯着自己，他都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般巧的事。
自己只是打算订个包厢，都能碰到秦百川。
只是这次，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阿大，倒是没有见他的人影。
“道长来此地可是为了吃饭？”
“嗯。”
这点儿倒是没什么好隐瞒的，宋绍便告知秦百川，自己打算订下包厢，结果酒楼的包厢却被人给订完了。
得知此事后。
秦百川不由大笑，“那道爷属实是赶巧了，我刚好在顶楼包厢定了一间雅座，要是道爷不嫌弃就随我一同上去？”
宋绍闻言，刚打算拒绝。
秦百川已经搂住了他的肩膀，“道爷我们现在好歹也算是朋友，那么客气干什么，今天我可是特意准备了上好的九年雕。”
“道爷要是不尝上一口，那多可惜啊！”
眼看秦百川话止于此。
宋绍也不好推脱，于是便一起上了楼。
不得不说，秦百川在这太安城属实有手段，他订下的包厢，正是酒楼最高的雅座，只是推窗，便能看到整条太虎街的风光。
宋绍站在窗前。
三日前。
十一玄机血屠太虎，两侧官道房屋坍塌不少。
但如今，虽然修缮的不如初，但也算是气派了不少，毕竟是重要的大典。
太虎两道暗处布满了隐晦的气息。
虽然不易察觉，但宋绍通过金睛还是隐约看到一二。
至于官道两侧，则是站满了大小官员，一条红毯，直接蔓延到皇城中。
秦百川来到包厢便大大咧咧坐下。
见宋绍盯着太虎发呆。
不由开口道：“道爷看的这般出神，难不成道爷也想去亲眼看看这封后大典不成？”
听到秦百川的话。
宋绍回神，笑着摇了摇头，“前些时日道门新任掌教十一玄机大闹太安城，即便我那日想装疯卖傻，恐怕也瞒不过秦少的眼睛。”
“毕竟这太虎毁于我道门之手，这封后大典只是远远看上一眼，便是足以。”
“若是贫道过去，怕不是会被人抓起来活活打死。”
见宋绍自嘲。
秦百川哈哈大笑，“道爷倒是豁达！”
说着，秦百川摆手示意宋绍坐在他的对面，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壶花雕酒壶。
一脸肉疼道：“不瞒道爷说，这壶酒可是我多年下来的珍藏，一般时候可都不舍得拿出来喝，纯纯也就是今日乃是一大喜之日。”
“道爷，可得好好尝尝。”
说着，秦百川小心翼翼的倒上一杯，甚至就连一滴，都不敢漏了。
见秦百川这般作态。
宋绍端起酒杯闻了闻，随后轻抿一口。
顿时，一股火辣辣的感觉充斥全身，宋绍只觉得身体暖洋洋的，好像血肉都凝实了几分。
这酒的功效，虽然比不得李爷赠予宋绍的药酒。
但比之凡酒，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一杯落肚。
宋绍也不矫情，放下酒盅，随后朝秦百川开口道：“既然喝了秦少的酒，那我们就都别藏着掖着了，秦少两次三番寻我，不妨直说，所图为何？”
见宋绍坦荡。
秦百川愣了愣，随后嘴角露出了笑容。
“不愧是道爷，洒脱！”
秦百川拍手，只见几位姿色绝佳的女子进来，将提前准备好的饭菜放在桌子上。
本以为会是什么山珍海味。
结果宋绍定睛一看，竟然不过是一些家常便菜。
在这玄武街上最好的酒楼里，啃着白面窝窝，吃咸菜的，普天之下恐怕也就秦百川一人了。
秦百川猛咬一口，含糊道：“刚才一路奔波，肚子早就饿了，容我先垫上两口肚子。”
宋绍倒是不急。
落在床边，托腮看着太虎的动静。
等到秦百川吃饱喝足后，打了个饱隔，随后四仰八叉的躺在了地上，满意道：“饱了。”
宋绍不语。
只是回头，静静看着他，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秦百川缓了缓，随后语气平缓道：“我名秦百川，秦，随的是我母姓。”
“嗯？”
秦百川不说还好，一说就让宋绍愣了半天。
随母姓？
普天之下，这还是宋绍知道的第一人。
秦百川见宋绍认真盯着自己，咧嘴笑了笑，挠头道：“说出来道爷可能见笑了，我最开始之所以缠着道爷，是因为怀疑道爷。”
“怀疑，我？”
宋绍端起酒盅再抿一口，“秦少此话何意？”
秦百川抬头看向天花板，开口道：“一年半前，武朝律院有一守门将士死于黑狱天牢的魔气，但律院和黑狱天牢所隔甚远。”
宋绍闻言，心头一沉，但却只是轻笑道：“既然那将士死于天牢的魔气，秦少怎么会怀疑到我道门的身上？”
秦百川从地上坐起。
眼神突然如同枭鹰一般，死死盯着宋绍，认真道：“因为就在他死的前一天，一个自称宋绍师尊的道门神仙，进了太安城的听潮书局。”
“他的踪迹无处可寻，得知竟然有道门神仙入世的消息，我第一时间便让人去城中，乃至城外方圆千里打探，结果却一无所获。”
“他就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当所有线索都断了之后，突然《聊斋志异，其一》横空出世，引得书院，以及天下文人不满。我便特意去听潮书局买了一本，仔细观摩后，发现此书竟和宋绍生平斩杀，以及送到天牢中的妖魔，如出一辙。”
“再后来，我便亲自去听潮书局打探消息，得到的是，此书乃是宋绍师尊从自己弟子手里得到的草本。”
“道爷你觉得那道门神仙，是如何从黑狱天牢中，得到那罪人宋绍的草本？”
宋绍闻言，顿时一愣。
低头不语，只是默默喝酒。
秦百川伸出两根手指，“后来我想了一下，其实不外乎两种情况，一来是那宋绍的师尊私闯天牢，这在武朝律法中，乃是死罪。”
“二来，那就是那宋绍师尊的身份本来就是假的，那个所谓的道门神仙，其实就是宋绍本人。”
秦百川盯着宋绍，咧嘴笑道：“道爷，你觉得会是哪种情况？”
眼看秦百川将问题抛给自己。
宋绍止不住叹了口气，随后咧嘴回道：“秦少倒是打探了一手好情报，但是你是不是忽略了，那是宋绍入狱前，早早就写好的草本？”
“道长若是这么说倒也没错。”
秦百川似乎很认同宋绍的说法，但他话锋一转，突然说道：“可我最近从朋友的嘴里得知，《聊斋志异，其二》似乎已经被内定给了上阴学宫。”
“一个在天牢里的罪人，是怎么跟上阴学宫达成合作的？这让我实在是好奇，道爷不妨给我讲讲？”
宋绍闻言。
眉头紧缩。
认真的盯向秦百川，他是如何得知自己和上阴学宫之间达成的约定的？
这件事明明只有魏玉，上阴学宫院长赵霜降以及自己知道。
更何况《聊斋志异，其二》他还没有写出来。
这个消息，竟然会传到秦百川的耳朵里？
宋绍深吸一口气，盘膝坐在秦百川的对面，大笑道：“我本以为秦少只是在这太安城中手段通天，没想到秦少的手居然都伸到了北凉，秦少的手段属实神通广大，贫道佩服。”
秦百川闻言，也不做作，直接了当道：“既然道爷好奇，那我告知道爷其实也未尝不可，毕竟我同那魏国公独子魏玉，乃是好友。”
“自发生变故之后，我二人便一直书信往来。”
“先前只是随口提及《聊斋志异，其二》，魏玉便传书信给我，不日便可见到此书问世。”
秦百川说完。
双手撑在膝盖上，面带笑容盯着宋绍，继续道：“所以，现在道爷能够告诉我，那个自称宋绍师尊的道门神仙，到底是什么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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