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子夕下了命令,那日海棠庭院中的事,知情的人全部封口。所以就连葬剑山庄内部,这件事也没有传开。
但是经过那件事后,那些目睹了异变的侍女们自不必说,生生改了欺负沈飞霜的习惯。好像那少女是个什么可怕的病毒一样,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明如虹心中也有了忌惮。凭她自幼习武的灵气,她能感应到沈飞霜毫无法力,不过就是个蛮力很大的凡人,但这就更让她骨鲠在喉了。
完全没有法力的丫头,怎么会发出那种力量?那诡谲的气劲,就算是优秀的修炼者,也不一定能承受。
加上父亲的告诫,明如虹也避开了沈飞霜,就当没她那个侍女,彻底晾开了她。
在这种境况下,沈飞霜倒是也松了口气,不用再每天承受着重活和欺凌了。
而那些带着恶意又躲闪的眼神,满满地包围了她,这是比明面上的欺负更厉害的伤。
沈飞霜又尝到了之前流浪时的那种感觉:茫茫天地间,她完全是孤身一人。生与死都没人在意,甚至会有人暗暗盼着她消失。
不过相比于所有人不将她当人看的彻底的蔑视,这境况好像又有什么不同。
人们看她的眼神里,都有一种苍白的畏惧,有畏缩的味道。
她是什么危险的随时会爆炸的东西么?
这种境况持续了一些日子,一直抓住各种机会活下去的沈飞霜也就趁着机会好好观察着葬剑山庄。这个府院幽深的山庄,是她要栖身很长一段时间的地方,她必须为这个事实准备些什么。
她尝过那么多苦难,可是胸膛中的血竟还是滚烫的,叫嚣着想要改变。
这日,明子夕派了人来叫沈飞霜,“来我庭院中见我。”
沈飞霜对那个男子,怀抱着一种复杂的感觉。他给了她父亲般慈祥的温暖,也给了她不祥的仿佛要跌入深渊的预感。
她忐忑地来到了明子夕的庭院中。要知道,她曾经差点伤了他最疼爱的独女,虽然不是所愿。
明子夕的庭院苍柏挺拔,一片巍峨气象,森森树风围出幽深气氛。
他手持花剪,一袭宽松月白长衣干净生光,悠然在那里修剪树枝。
偌大庭院内,只有两人。
沈飞霜无话可说,只好站在那里专心地看着明子夕的动作。看他修长的手指,看他含光的星眸。
恍惚间她有错觉,眼前男子好像真的是她的父亲,能慈爱地抚摸她的头发。
“飞霜。”明子夕打破了沉默,音如秋水般清冷。
“庄主。”沈飞霜回神,连忙行礼。
“你说过你是个怪人吧?”明子夕不看她,只是认真地换着角度端详树枝,全副心思都在修剪树枝上。
“说过。”他那么悠然,沈飞霜却猜不透他的语意,只好问一句答一句。
“葬剑山庄的仆人中,可不能有怪人。”明子夕脚步轻挪,弯腰仔细欣赏着树枝。
“咦……”沈飞霜愣了一下。
“这样有坏门风呀。”明子夕在手指上灵活地转了转花剪。
“庄主是想……”沈飞霜胸口发冷,天生磁性的声音却不像其他少女之音那样容易露出慌乱,“让我离开葬剑山庄么?”
“你以为我在赶你走?”明子夕微微抬眼,就算不再年轻,他那眼角眉梢间还有着魅惑的风情。
沈飞霜心头一撞,连忙躲开视线,“我……”
“你觉得你跟别人一样么?”明子夕直起身,翩翩走开。他像是足踏着细碎的冰雪,风姿卓然。
“……不一样。”她想起自己那日倒在海浪般繁茂的海棠花丛中的样子,就以她的身子为中心,一股诡异的鬼哭般的旋风凭空而起,所过之处像是布下流毒般弥漫起黑紫色的雾气。
一想到这个,沈飞霜就觉得这是幽暗未来的某个伏笔,心中的阴影无法消散。
“飞霜,其实从我将你救回庄中起,我就没把你当成奴仆。”明子夕转身坐在花台边上,拍拍身边道。
沈飞霜捏了捏手指,有些犹疑地坐在明子夕身边。
“你是与众不同的。之所以先让你做侍女,只是为了防止庄中人说闲话。”明子夕优雅地搭起二郎腿,“我葬剑山庄江湖有名,我这个庄主行事也要谨慎。”
“飞霜明白。”沈飞霜确实理解明子夕,也知道他晓得自己被欺负却不管。毕竟她出身蝼蚁,做侍女也是高抬,再做什么其他的安排就更荒谬了。
可是明子夕的话中,好像另有深意。
“葬剑山庄马上要进行新一届的弟子选拔大会了。”明子夕悠悠道。
“嗯?”话题似乎转得有些快,沈飞霜不解地眨眨眼睛。
“你觉得呢?”明子夕说得语焉不详,眼神中却闪烁着深沉的光。
这个男子年轻的时候一定是风华绝代,能轻易令千百红颜倾心的人。即使是现在,他以足做父辈的年龄出现在沈飞霜面前,少女也能感觉到心口微微地发热。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内心深处十分悄羞地探出头来。
“我……”沈飞霜轻咳一声,倒是很快就转过了脑筋,“我不太明白庄主的意思。”
“我葬剑山庄待人一向宽厚,你若是想做一辈子侍女,也不吃亏。”明子夕微微一笑,起身轻背长袖,卷着细碎松尘的白衣软软地落下脚边。
他不再看向沈飞霜,而是微微仰头看向遥远天际。
仿佛要从重重云光之后,看清楚什么谜题的解答。
沈飞霜有些神动,仍是坐在那里,也抬头与明子夕看向同一个方向。
碎锦般的云光淡淡落下,穿过苍然的松柏,落在少女身上打成斑驳。
如此沉默着,任谁也没有看到,此刻的沈飞霜的面容上闪现了怎样的神采。
这个少女在安静的时候有一种强磁般的吸引力,能让注视她的人感到寒意和空虚,但就是忍不住看她。
那双银蓝色瞳眸中,一定藏着某种眩惑的咒语,那是如何风毁雨摧也无法消磨的东西。
“庄主告诉我这个,就不怕旁人说闲话了?”沉默良久,沈飞霜站起身微微颔首。
平静的语气,却像是淡然的逼问。
明子夕侧过星眸,“怎么讲?”
“以我卑微出身,若是去参加葬剑山庄庄严的招收大会……”沈飞霜低眉颔首,细长的柳眉间却有着异样的神采。
像是一团缓缓弥漫开来的浩大光彩。
“你自己决定。”明子夕单手捋起一束银发,长及腰身的发丝如瀑般轻摆,“飞霜,一个人是否会与众不同,就看他敢不敢为自己作出决定。”
“庄主高看我,特意跟我说这些。”沈飞霜抬起眼睛,蓝眸如湖。
应该是特殊看待她的吧?她的名字,也是他专门解了命起的。
这样想着,沈飞霜心中涌出一股莫名的酸涩,让人摸不着头脑地感到一股哀伤。
她催着自己必须相信这个说法,注视着恬淡天光下长衣玉立的明子夕。
“今日与你说这些,不过是因为我除了修剪树枝外暂且无事。”明子夕笑了一声,回身走向松柏枝条之间。
他半身隐入树影之间,再不看沈飞霜一眼。
任凭她心中如何浪涛翻滚,明子夕的形貌已经散发了“到此为止”的气势。
沈飞霜吞了吞咽喉,感觉心口的热度还在膨胀。明子夕告诉了她有个改变境遇的机会到来了,但关于她该如何做,绝不说半个字。
像是牵引着猎物到了陷阱边的猎人,之后一切,悉听尊便。
明子夕应是看出来了,她那纤瘦的身子里,藏着一副骄傲的骨骼,所以才像掀开什么好戏的帷幕然后坐等看戏一般告诉她这些。
“庄主,飞霜退下了。”
明子夕抬头,只见沈飞霜盈盈施了一礼,转身就走。
已近日暮的天光下,少女的背影清丽而挺拔,拉长的影子一直变细直到拉断。
在她身后,明子夕一直张开抵着树枝却不动手的花剪,轻轻地一剪到底。
嘣的一声,一节树枝落在了地上,落了细细碎碎的灰尘。
沈飞霜没有看到这些,只是双袖交叉一直走开。暮光跟在她头顶,渐渐变得黯淡而通透。
路过主花园的小桥时,沈飞霜停下来,倚在桥栏边向下看去。
微显蓝绿的清澄水流映照出她的面容,秀丽而端庄,异色眼眸异彩夺人。
擦去灰尘后,是如此灿烂的本色。
沈飞霜长久凝视着自己,曾经痛恨着的可笑的骄傲,又那么清晰地浮现在心口。
一双水鸟突然飞掠而来,在水面上掀起了层层波纹,倏然飞上了遥遥高空。
沈飞霜抬眼望去,满眼尽是辉煌的暮霞和浩瀚的云霰。
她眯了眯眼睛,像是要把这天际全都收入眼中据为己有一般。
“我如此拼命活到今天……”沈飞霜紧紧抓住一寸衣襟,“是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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