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荒谬又铁定的事实顺利降临:庄主明子夕收了此次选拔大会中最优异的新人为徒,也就是沈飞霜。
这是江湖名流明子夕第一次亲收弟子,还是一位出身卑微的女弟子,人界立刻哗动,深不可测的人言漩涡又在沈飞霜眼前展开。
然而少女却顶着险些打伤大小姐、又似乎身怀邪术这样的指点,越发把玉挺的腰背挺得笔直。
在接到明子夕关于拜师仪式的书帖后,沈飞霜有一种全身都被清风冲荡了的感觉。不管这具身体里从前塞满多少尘埃、多少屈辱,渐渐清洗然后重换灵魂的时刻已经到来了。
她在偷学功夫的同时,还央着魏长青教她识了些字,正是为了看清那些转变命运的字迹。
此刻,明子夕亲手写下的清劲字迹还在脑中盘旋,沈飞霜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得轻快了许多。她拿着大水瓢,哗啦啦往木桶里倒着温水。
水温正好,里面泡了几种药叶,有些微苦的甘香散发出来。
溶溶水声如低奏弦乐,听得沈飞霜更是心神通澈。装满了一桶温水,她灵巧地拎了水桶就走,华灯微光在她眼角眉梢洒下柔和的影子。
少女轻灵的脚步一路接近一个房间,青木地板上微微的有些水迹,一股浅白的水雾袅袅散出。
吸了一口空气里湿润的水汽,沈飞霜站在门口弯腰探头,“我说?”
刚说了一句,里面突然传出吃了一惊胡乱摆手的拍水声,可以想见里面那人应是险些摔了个跟头,“……飞霜,你真来了?”
“说过要来给你送药水的呀。”沈飞霜看着那扇屏风,后面隐隐映出一个高健却略显慌乱的影子。
“哎呀,负责给侍卫送洗浴的水,那是侍女的职责。”魏长青有些结巴,“你现在身份不同了,庄主马上就要正式收你为徒。”
“所以还没正式收徒,我不还是侍女么?”沈飞霜骨子里的狡黠又冒了出来,她就是喜欢看魏长青一着急就咬自己舌头的单纯模样,他的眼睛里总是没有杂光。
“唔……”比起口舌伶俐,魏长青果然一句话就败下阵来,缓缓地滑进浴桶里挠头道,“唉,若不是真被那个白云踪弄伤了,就不至于麻烦你……”
“你瞎客气什么呢?”这么长久以来,他们两个互相保守对方的秘密,互相顶着庄规温暖彼此,沈飞霜不认为那些客套的言语对两人而言还有什么意义了。
干脆地提着水桶进门,沈飞霜抿嘴笑着拍拍屏风,“放心,我不会偷看你洗澡的。”
魏长青脸上一烧,捧起一把水赶紧扑到脸上,“我又没说……”
“啊,你是说我可以看啊?”沈飞霜轻轻一靠屏风边缘,作势要探进头去。
“不要闹了,飞霜!”脸上的火烧一下子转到胸口,魏长青憋了口气像是小鱼逃跑般钻进水里。
“可是我总要给你倒水啊。”沈飞霜踢了踢脚边的水桶,听到一阵咕噜噜的水泡声传出。
魏长青露出脑袋浮在水上,从前侍女伺候侍卫们洗浴,都不过是放满了一桶水就算完事,从没半途来添过水。这情况他是第一次遇见,面对的又是沈飞霜,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那你藏好了哦。”沈飞霜嘿嘿一笑,有力的纤臂高高一举,端着水桶就闪进来。
“飞霜!”魏长青还在那里发呆,吓了一跳立刻一个扑腾又钻进水里。
洗浴间都是由萤火灯照明的,因为洗浴会令人全身放松,太亮的光芒容易刺激人眼。再加上温润水光的映照,整个洗浴间内显出一种迷离的气氛来。
魏长青在水下抬起眼睛,盈盈水波之上,他能看见沈飞霜棱角模糊却仍是清丽的面容。
她的银蓝色眸光,不管何种环境下都如此耀眼。
没等魏长青抚平胸口的火烧,一桶水就哗啦啦地注入进来,搅得浴桶内翻开波浪。
憋不住气了,魏长青只好当着少女的面浮出来,别扭地靠在浴桶边缘上。
看到他小孩儿一般的窘促,沈飞霜一面倒水试水温一面笑了,“我什么都没看到呀。”
“飞霜……”魏长青看着沈飞霜纯净的笑容,她眼睛里融融的柔波简直要把人心融化。这个少女有一种天生的魔力,虽然明如虹曾说过的那句“天生有些惑乱男人的天分”有些过分,但仔细想想,竟真是这么回事。
他这个正值青春的男子,看着那样温柔似水的沈飞霜,只感觉头脑有些混沌了。
“这些药叶已经泡软了,你可以顺便把它贴到受伤的地方。”沈飞霜拨动着水流,将那些药叶都推向魏长青。
“哦!”魏长青赶紧回神,捏起几片药叶仔细端详,“真没想到那个白云踪有那么大的手劲,硬是把我的手臂掐出凝血来了。”
“那不光是手劲的缘故吧。”想起那个一头红发、目如苍隼的青年,沈飞霜仿佛还能感觉到他盯住自己时散发的尖刺般的敌意。
虽然他让自己不舒服,但沈飞霜还是能冷静地看准一个人的好坏。
“你是说他用的仙术?”魏长青一面在水下用药叶摩擦着手腕,一面孩童般微微扁嘴,“到底是从哪儿学到的?”
“有一些最基本的法门,并不需要真正去学习,只要到了时机,潜藏的天分就会被激发。”沈飞霜低眸拨动水花,柔软的睫毛在她眼下映出一排细碎的影子。
那就像是两片稀疏摇晃的树影,围拥着隐在树林深处的清冷的银蓝色湖潭。
“呃……”魏长青听到这么道理缜密的话,虽然知道沈飞霜心智上十分成熟,说话早已不似懵懂少女,但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沈飞霜俏皮地一眨眼,甩甩手上的水花道,“我有体会呀。”
魏长青更是发懵,但沈飞霜好像就是要看他发懵的样子般再也不说了,拎着空桶转过身,“我出去了,你可别在那里咬舌头了。”
“那个……”虽然从沈飞霜进来开始他就一直别扭,她真的要出去,魏长青却是本能般哗啦一声把手从水里伸出来。
那是个请求留下的动作,魏长青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不想看见沈飞霜不在身边。
“啊?”沈飞霜身子轻敏,已经出了屏风了,又探回半个身子来。
“没事……”魏长青一转身,赶紧把自己大半身全都藏在水里。
“真是个小孩儿。”沈飞霜歪歪头,刚要走开却好像眼睛被烫了一下,脸上的少女纯情倏然消散,换上了略带圣洁感的严肃。
她仔细地盯住某一点,还没等看清楚,那东西就晃着隐入水中。
那是魏长青干脆把整个身子都藏进水里去了。沈飞霜眨眨眼睛,放下空桶回身又走进屏风,哗啦啦拍了拍水流,“喂,长青。”
“咦?”魏长青背对着沈飞霜钻出水来,有些困惑地回过头。
“别动呀。”沈飞霜挥挥手让他再次转过去,认真地盯住他的后颈。
“飞霜,你在……你在看什么?”魏长青的声音有点发虚,他几乎能感觉到后背上针刺般的目光。沈飞霜的眼睛就像是无形的武器,一道目光就有针扎般的触感。
“长青,你脖子后面……”沈飞霜点了点自己的后颈,“好像有个印记。”
“啊,你说这个?”魏长青松了口气,还以为沈飞霜突然因为什么事这么严肃起来。那丫头严肃起来的时候,真是让人情不自禁地全身发寒。
“那是我的胎记。”
听到魏长青的话,沈飞霜摸摸下巴凑近了一点,少女微凉的呼吸淡淡地掠过他的后背。
他只好抿嘴僵硬地趴在那里,有些不自在但更有些莫名的惬意。沈飞霜这样注视着他,他感觉很好。
“是朵花么?”沈飞霜看清了那胎记的形状,纤纤玉指在空气上画了几圈,“是朵三个花瓣的花。”
“我一直以为只是三个圆点呢。”魏长青吐吐舌头,回想起自己胎记的形状,那还是小时候乱照镜子时看到的。现在仔细一想,确实是朵三瓣花的形状。
沈飞霜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三瓣花形状的胎记。胎记呈现凝血般的殷红色,像是浸透了尘土的血迹,又像是即将燃烧起来的火苗。
她就像是要透过这胎记,深深地看向什么深渊底部一样,银蓝色的眼睛越发清晰地感受到了火烧般的热度。
那个胎记像是要烙在她的眼睛里一般,几乎带着一种叫嚣存在感、要她一辈子注意着它的诡异感觉。
“呼……”沈飞霜仿佛听到了火焰燃烧的声音,就在耳朵深处呼啦啦响了起来,竟觉有些眩晕,赶紧收回目光揉着太阳穴。
“飞霜,你怎么了?”魏长青回头看见沈飞霜有些头晕的模样,担忧地皱起眉毛。可是他随即一僵,微微歪头仔细感受着身体上掠过的异感。
后颈上的胎记,好像被加热了一般微微跳动起来。就像是千百年生锈没动的锁眼,突然感受到了钥匙的接触。
两个人都这样别别扭扭地被心中的莫名异感弄僵了,还是沈飞霜先恢复精神,从眩晕中抬起头来长呼一口气,“我是怎么了……”
她的声音总能唤回魏长青的精神来,他全身轻轻一抖,敲着额头喃喃道,“我又是怎么回事……”
“我真该出去了。”沈飞霜清清嗓子,回过头露出春光般的笑容。在迷离的水光下,她细长的眼角有些微微上翘,显出一股天生的妖媚来。
“谢谢你啊,飞霜。”魏长青赶紧捻起一片药叶笑道。
“客气什么呀。”沈飞霜蝴蝶般闪了出去,一闪而过的倩影像是长长流动的水墨般停在魏长青的眼中。
闪出门去,沈飞霜轻抚有些窒堵的胸口,半明半暗的光影遮住了那幽深的银蓝色湖水,“那不只是胎记……一定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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