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明子夕喜爱素净,因此即使是庆贺生辰这样的喜事也未大铺色彩,只在所有建筑的檐角下挂了青蓝色的萤火琉璃灯。
入夜时都不用点起灯烛,整个葬剑山庄就这样笼罩在柔和如同梦境的柔光中。
而明子夕自己的庭院中有一方荷花池,他为这池水下了灵气结界,初冬时节也未结冰,还在溶溶漾漾映照着芙蓉影子。
琉璃灯的淡蓝荧光落在水面上,不时被微风吹皱的水纹打碎。
此时,沈飞霜正站在水池边上,看着翠绿荷叶中几点温柔粉白。
那些荷花瓣蕊饱满,微微弯腰如美人临水照影一般。波动的水面上映照出少女沉静的面容,眼神却闪烁着有些复杂但柔情如火的光。
长吸一口气,沈飞霜回过头去看向身后的楼阁,那正是明子夕的卧房。
仿佛江南小筑般的两层阁楼映照月光,丝丝云影缠绕着屋脊房檐。夜晚有些清寒,沈飞霜呼出的气息拉成了淡淡的白虹。
稳定心神,沈飞霜轻咳一声,又认真地在水面上照了照自己的影子,这才小心地端起一个紫檀盒子走向楼阁。
刚一接近,檐角悬挂的琉璃灯就微微摇摆起来,低端飘摆的碧玉穗子撞出轻灵的叮当响声。
好像是小雨打上台阶的声音,沈飞霜抬头出神地看了那些琉璃灯一眼。那不光是精致的装饰物,还是沾染了明子夕超绝真气的物件。
凭明子夕的修为,很容易让近身之物都为他的真气所控制。眼下,他应是已感应到门口来人了。
亮着淡薄烛光的楼阁内吹出一阵清风,送来一个略显空灵的温雅声音,“是飞霜么?”
沈飞霜身子一挺,一向伶俐的口齿却在此时有些打颤,“师……师尊。”
明子夕在楼阁深处轻笑一声,似是暗笑沈飞霜的窘态颇有傻气,“结巴什么?进来吧。”
“……是。”沈飞霜颔首,低头努力平复着呼吸。
进了楼阁,映入眼帘的是一色青白水墨的装饰,迎风轻飘的帘子、光影照人的地砖,皆是素净清冷的颜色。
恍惚间,沈飞霜觉得整个楼阁是一副水墨画卷,恬淡而又幽深地包围住它的主人。
一直走到明子夕的内室,那里正是她第一次醒来看到他的地方。心弦丝丝拨动,沈飞霜停住脚步,在内室外低头行礼,“打扰师尊歇息了。”
“时辰尚早。”明子夕声音略带慵懒,更加深了那令人意动神迷的磁性,“进来。”
顿了顿,沈飞霜暗暗给自己打气,又在奇怪自己又不是在做什么十分了不得的事,怎么反倒紧张成如此。
暗想间,她已经撩帘进屋,抬头看见随意歪在床榻上的明子夕。
他只穿着一身月白色宽袍,衣摆软软地搭在床沿上,上身斜倚着青木雕就的床头上。水墨色床帘半卷未卷,他的身影也就将现未现,仿佛只是梦中人般朦胧。
沈飞霜长睫微垂,不知为何总是无法平复有些错乱的心跳,后退一步执礼道,“我……”
“有什么事么?你倒是从未夜间来找我,想来有重要的事。”单手撩开一线床帘,明子夕倒转手上精致的白玉烟杆,一股清凉微辣的香气飘荡开来。
那是碾成粉末的薄荷药粉,清肺养神十分有益。明子夕总习惯在夜间浅吸一杆,那宽衣持烟的模样更是醉人。
虽已是个半大少女的父亲,但这丝毫没有影响明子夕的魅力,反而更有强磁般的风情沉入眼角眉梢。
听到明子夕的话,沈飞霜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低头深深看着手上的紫檀盒子。
这是重要的事么?其实沈飞霜心中并没有明确的想法,到底要来跟明子夕说些什么。只是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一定要亲自为明子夕做些什么,并不可动摇地相信着那一定是特别的。
只有她能给他的,其他任何人都不行的。
说起来就只是一碗雪花莲子汤么?沈飞霜这才感到有些发窘,暗暗苦笑了一声。
明子夕倒是有足够的耐心,眼神总是像父亲望着孩子般看向沈飞霜,在床边轻轻磕了磕白玉烟杆,“你想好了再说无妨。”
沈飞霜深吸一口气,将紫檀盒子放在桌子上,“我给师尊送来了……师尊?”
话没说完,她听到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心里猛地翻起一阵波涛,沈飞霜什么也不顾地上前几步急声道,“师尊,你着凉了?”
“今年寒气这么重,实在奇怪。”明子夕笑着摆了摆手,没有任何饰物的银发如瀑披落,柔顺地滑下肩头,“飞霜。”
“是。”沈飞霜还在担忧地看着明子夕,与他目光接触一瞬间,突然脸一路烧成粉红。
“看来今夜需要多一包薄荷清烟。”明子夕将白玉烟杆伸到她眼前,语气里全没有平日训练少女时的冷肃,而是跟孩童商量事般的温和口吻。
“我来。”恍惚间,沈飞霜真觉得眼前就是自己慈祥的父亲,他会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头发,让自己做事时也绝不拔高声音。
她接过白玉烟杆,顺着明子夕的指向找到装药的匣子,一面装上薄荷清烟一面不自觉地抿起唇角,发出低低轻笑。
“何事开心?”明子夕歪在床上,随意轻捋着银发。
“没什么。”沈飞霜赶紧一吞声音,回到明子夕身边双手递过烟杆去,“师尊,不知我装得对不对。”
“嗯。”明子夕弹了弹烟杆,指尖倏然一弹凭空挑起一丝轻火,擦着了香气凛冽的清烟。
沈飞霜看着他轻吸烟杆的样子,真想直接坐在他的床边,用最温柔的力道为他捶腿。
“你还没说你来有什么事。”看着少女出神的粉红脸颊,明子夕温厚地笑了笑,伸手在她眼前摆了一摆。
“啊。”沈飞霜连忙回神,脑筋有些混沌,手指摆了几次才指对了方向,“我给师尊送来了雪花莲子汤。”
“哦?”明子夕微微起身,撩起床帘看向桌子上的盒子,“是你做的么?”
“不知做得合不合师尊口味。”沈飞霜点点头。
“真是有心了。”明子夕双腿一抬,姿势优雅地下了床来,轻轻一拍沈飞霜的肩膀,“还在夜间为我送来,飞霜你真是好孩子。”
“师尊教导我如此劳苦,飞霜只能做这点事,心中还在不安。”沈飞霜本能地想要拉住明子夕的衣襟,但立刻反应过来他们仍是身份有别,有些刺痛地收回手去。
明子夕坐在桌子旁,转过白玉烟杆轻轻一敲紫檀盒子道,“为我端出如何?”
“嗯!”沈飞霜声音欢快了不少,像是个从没经过风霜的纯净少女般。她利落地为明子夕摆好汤碗和汤匙,那清白色的汤汁上飘着晶莹剔透的雪梨片,像是刚落了碎雪的浩浩长湖。
明子夕放下烟杆,轻轻一嗅汤汁散发的清甜气息,饶有兴趣地侧抬起头看向满脸期待的沈飞霜,“特意跑到厨房去学的?”
“之前在厨房帮过忙,借着这交情跟一位厨娘讨教的。”沈飞霜有些不好意思地撇撇嘴,“只是初做者的水平,若是不好喝,师尊尽管泼掉就是了。”
“为何要泼掉?”明子夕做了个“你这傻丫头”的表情,捏起汤匙挑开一片雪梨,“这是你的心意,我自然要好好接受啊。”
“飞霜是想着快到您的生辰了,您会收到的珍奇贺礼自然无数。我别无长物,只好亲手做些什么给您。”掩饰不住心中的波涛,沈飞霜的话语已经一股脑说出了口,脑子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这仿佛倾吐心意一般的话语说完后,沈飞霜才后知后觉地脸上火烧,连忙转过身自恼地连拍脑门,“我说了什么……”
“倒是少见你脸红呢。”明子夕打趣道,拍拍桌子示意沈飞霜坐下,“别站着了。”
“是。”迟疑了一下,沈飞霜在明子夕斜身侧坐下来,双臂交叠轻弯上身,十分认真地看着他。
看着少女期待得盈盈闪亮的眼眸,明子夕不由心中一动。她那双饱聚奇光的银蓝色眼眸,就是自己这久经风雨的老江湖,深深一看也不由得有些神动。
移开眼神,明子夕继续轻挑着碗中的汤汁,眸光却渐渐凝重,始终没有喝下一口。
“师尊……不喜欢么?”绷着全身的精神期待了许久,沈飞霜也不由得心生失落,小心地开口试探道。
“这真的是你亲手做的么,飞霜?”明子夕目光不动,深邃的目光映出了点点波动的水光。
忽觉哪里有些不对,沈飞霜一时也有点忐忑,面对明子夕却从不欺瞒,“是的。”
“飞霜……”明子夕声音如叹,尾音幽幽地拉成没有温度的长音。
还没等沈飞霜反应过来,明子夕并起修长的五指,端着汤碗直接朝地上倒头一扣,汤汁哗啦啦尽数洒了出来。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仿佛不存在了般,于沈飞霜而言只剩下刺骨的虚寒。
只见那汤汁落地便成了浓黑的颜色,像是烧焦的裂土般洒了一地。一阵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巨响流荡开来,素净的地砖上瞬间被腐蚀出了一圈深坑。
几点黑色汁水溅到了沈飞霜腿上,立时穿过布料在肌肤上烫出一排细小水泡。吃了个痛,她面色苍白地疾速站起,椅子咣当一声被她带倒在地。
她的眼中全没了神采,仿佛只是画着银蓝色核心的玻璃珠子,快要撑破眼皮掉出来一样地瞪着。
明子夕却是安坐在那里,幽幽地转手拿起了白玉烟杆。
“师尊!”沈飞霜感觉呼吸都要断掉了,猛地单膝跪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明子夕不说话,也没有看她一眼,只是轻轻吸了一口薄荷清烟。
沈飞霜真的感觉胸口极冷,心像是被挖出去了一样全身发寒。眼前的情况有多么严重她一下子就明白,但最令她寒心的不是突然扣在头上的罪名,而是明子夕险些受到伤害!
后者于她而言,才是真正可怕的事。
随着方才那一阵腐蚀巨响,只听一个刚健的脚步声快速接近内室,骤然在门外一停。
沈飞霜乌白着嘴唇看过去,门口之人却只是恭敬地守在室外,声音中带着冷冽的磁性和焦虑,“庄主,发生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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