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已过,热暑依旧。
白忆昔同是体弱多病,也不强撑,举着碎花遮阳伞,莲步上桥。
小桥流水人家,青石长砖乌篷船。
白忆昔便驻足桥中,时而左顾右盼,时而远眺低视。
不应是等人,却成人佳景。
她才十四,不过比豆蔻年华略大,已有倾国倾城之貌。
天蓝、紫藤水彩染纯白连衣裙,裙边及膝,及腰白发黑长直,许是见惯了白发。发未绑,任由其散。穿如今少见的纯白色凉鞋,自然未穿袜。
白忆昔一踮脚低头,河水波澜不止,她看见了支离破碎的自己。
她同白清一样,照不得镜子。
突然手机一声响,白忆昔才眨了眨眼,退回原位。
她没有加任何人的联系方式,除了手机智能管家的消息,想不出还能有谁了。
果真,打开一看,是她在网上小小地火了。
两小时多的发布时间,七十多万人的点赞量。
点进去一看,只是一段有关她录像外加江南美景特写的视频而已。
指尖滑动,无数条评论映入眼帘。
“江南姑娘与美景,你有什么?”
“快,发定位,我家住乌镇四十八里外,还能去见见真人。”
“不懂就问,这是江南哪里?”
“终于明白了小说中十几岁就被冠上绝世美人的女主长相如何了。”
“为什么我看着这人有点眼熟?”
“救命,她一个素颜少女艳压我所见过的所有明星。”
“等等,这侧脸,莫名的熟悉。”
垂眸,白忆昔将所有与她真人有关的视频链接发送给手机智能管家,转身便下了桥。
五分钟后,所有视频被禁。
沈疏鸿在河街边与白忆昔无声交流片刻,低首不语。
啧,这里待不下了,该去别的世界,天道有白不染,出不了大乱子。
忽然有人递来杯烤奶,沈疏鸿一抬头,沉寂半晌才接过。低头一喝,不齁。
白忆昔关了伞,垂下眼眸隐入人群,走了不知多久,才在冰饮店前停步。
“一个草莓冰淇淋,谢谢。”
拆开包装,白忆昔对着一层花生碎沉默。
看来今天不宜出门。
小口小口咬啃冰淇淋,白忆昔一转头,瞧见了另一座桥上的黎散。
哟,熟人。
黎散在思索,或是不经意又想起了些许被隐藏的记忆,他又在想白清了。
既他作为黎谢的记忆能尘封三千多年不被他发觉,那么,又是否还有未被发觉与撼动的封印呢?
白清瞒了他太多太多了。
“你不是块木头。”
黎散漠然一侧眸,十来岁少女打扮的白忆昔已在他几步之外。
“木头是会断肢重生的,”白忆昔一点一点舔食草莓味冰淇淋,神情一如白清般,道,“极强的修复再生能力,与花灵、木灵的亲近程度远超他人,生来便不通情欲,鲜少有动心者,仅食天地灵气便能存活。你哪一点像块木头?”
那一刻,有风经过黎散的身旁,牵动了黎散纯白的衣角。
他或许不信自己的记忆,但他相信白清,于是,他被骗得好苦啊。
“你也不是半仙,半成仙的不如散仙无官职有名,可在天地间住意邀游,却是半摆脱生老病死的,身上干净得不沾因果。”
顿了顿,白忆昔咬下一口,又道:
“你身上的确干净,但有一条因果线。你说,你身上那些缠绕成堆的因果会去哪。”
是啊,人生来历经一生会有不断的因果,可他的因果去何处了。
苦涩在黎散眼底弥漫。
“神明多寿与天同,在漫长的生命中,他们只愿意相信自己的记忆。”
黎散抬眸,顺着白忆昔的目光看去,见到冰饮店前,正抬首看他的白清。
左手一个香草味冰淇淋,右手一个酸奶味冰淇淋。
轻风微撩额前碎发,白色半长发未束,眼底毫无波澜,白清在等人,等黎散。
若是在日落之后,便是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
踆乌未落,天未蔼蔼,人影散乱。
黎散又到了白清身前,轻笑答谢接过香草味冰淇淋,问了句:“你怎么知道我会吃香草味的。”
黎散用的是“会”,而不是“爱”,他如白清,对这些没有喜厌之分。
白清早已转身,闻言回眸,道:“猜的。”
在拥挤喧闹的人群中,黎散仿佛能在他爱人清澈明亮的眼眸中,望见自己的倒影。
那是他三千五百多年来,不敢奢求的一幕。
时近日暮,黎散还拉着白清在街上走,也不知是要做什么,白清不管,任由黎散牵他的手,带他到处走。
白清递来的香草味冰淇淋黎散早已吃完,而白清还在舔食那个酸奶味冰淇淋。
白清总是如此,吃什么都不紧不慢,再加上体温低,冰淇淋在他手中融化得慢。不像黎散,一接过就必须在五分钟内吃完,否则融化的冰淇淋就将流到手上。
“烫。”白清对黎散的体温轻窗咕一声。
恰巧,黎散听到了,想松手,又不舍得。
白清只是看着,静待黎散的下一步,竟让黎散有了些无奈又不好意思:“我的体温,很烫吗?”
“你的心跳烫。”
黎散略显无可奈何:“我又不是块木头。”
白清抬眸不语。
“好,”黎散不得已,松了手,改牵白清的衣袖,笑问,“这下可行?”
白清抿唇不语,感觉更怪了。于是,微抬手,正指插入黎散半成拳的手中。
一怔,问:“这算十指相扣吗?”
白清摇首,但黎散可不管,便是与白清十指相扣。
“那现在算了。”
沉默片刻,白清才道:“更烫了。”
“我试试做块木头。”
轻唔一声,白清被强塞了一个牛奶味蛋筒,黎散塞的,包装已撕开。
看了看身前人的背影,白清才低首垂眸舔食热暑解药。
也不知今日的黎散怎么了,白清看过一眼的东西他都要问喜不喜欢、要不要、买不买。
奇人,怪也。
吃着酱油饼,白清看了眼街边卖道饰的小店,他便拉其入店,问:“要哪个款式。”
老板娘立马起身笑脸近客,开口便是吴侬软语,见这俩人不像本地人,又用着普通话温声道:
“瞧着,是一双吧。”
黎散笑而不语,与白清十指相扣的手未松。
老板娘思想也是开放:“养这么大,不容易啊。走到现在,一定很难,坚持了很久吧,像你们这种年纪的人,都爱坚持。”
“嗯,”黎散垂眸一笑,“我不肯放弃。”
白清一句不听,目光在小店内漫游。
“养得真好,光看就觉比花儿还娇贵,要多少爱呢。”
不多,足南山的一秋满落叶,可跨越千万年,是何处归来山上拂发的清风。
白清的目光定在了两条严丝合缝的吊坠上。
“要这两吊坠?”
白清颔首。
付款时,老板娘细心打包着,笑说:“真巧,这恰好也是一对的。独一无二,少另一半就是不完整的。”
吊坠是类似阴阳双生图的鱼儿,一白一乌。白的眼黑,黑的眼白。
鱼身花纹精致,尤其是连接处极其复杂,倒防止了盗版。也不知黎散如哪来这么多的余钱,整日围着白清转,可能对黎散而言,陪在白清身边就是最重要的事。
突然想起才见过一面的那几鸟,好像叫半烟、半雨?还有一只叫什么来着……
慢吞吞去想,却想不起了。
那白鹭、白鹤、白鹳出幻成十六五岁少女的模样只不过是来骗人的,一转眼又成了一米八走路带风的女强人。
出店,才扔了食品袋入桶,一转头,黎散已用手绢为他擦拭嘴角了,十分熟练。
手绢上绣梅花鹿嗅梅花枝,略有些湿润,柔软不伤肌肤,只有黎散的气息,白清的气息易散,手绢上染不了,留不久。
无情拒绝了黎散的请求,用餐巾纸擦净手后,白清没有去牵黎散的手。
“吊坠要戴上吗?”
摇首了。
“嗯?也有我一份?”
颔首了。
“受宠若惊。你最是厌倦牵挂的。”
不语。
“那现在,我们的关系算什么。”
转身便走。
“不应我,”黎散几乎是宠溺的轻叹一声,与白清十指相扣了,“你这性子是和谁学的。”
“一生闷气就扔东西,这吊坠可无辜着。”
未回眸转身。
“不理我,次次如此,你有没有把我放心上了。”
摇头,一驻足。
“柠檬冰茶?”
……
“红豆奶茶?”
点头了。
白清被牵到了奶茶店前,只能看着黎谢点奶茶,无视别人盯他俩十指相扣的手。
白清懒过头了,或说是又该去重修身体、沉眠长睡了。
“一杯中杯红豆奶茶,少料,不要冰,多谢。”
奶茶店小妹眼都看直了,想要个联系方式,目光一下移,瞪大了双眼。
内、内部消化?!
白清指尖动了动,黎散感受到了。
“还要一杯红豆奶茶,不加料,加冰,谢谢。”
中杯少料无冰的红豆奶茶到了白清中,而无料加冰的自是在黎散手中。
好困。
晃了晃十指相扣的手,黎散轻拥住沉沉欲睡的白清。
“要回去睡吗。”
一言不发推开黎散,白清一眼也不给摇头,喝了口奶茶提神。
“撑不住跟我说一声又如何。”
白清作势挣扎,黎散扣紧急忙改口:
“想睡了同我说一声。”
轻哦一声,这次换成白清牵着黎散走了。
“五十元十个圈,套到什么拿什么。”
“童叟无欺,包送笼子。”
白清闻声看去,在一地摊中,坐着位粉毛双马尾戴耳机穿JK裙的女孩。地摊前摆一纸板,龙凤飞舞十一个大字:“五十元十个圈,套中即可拿走。”
套圈地摊上摆的是兔子,都还小甚是可爱。许是因养了一对兔,但养的那两只太能生了,才被迫全拿出来来吧。
“想要哪只?”
白清的光落到了摊主身上。
讹兽,血脉过于稀薄了。
凝语正有一搭没一搭喊着童叟无欺,心思全在手机上,忽然感觉有人在看她,抬头一看,两位尤其好看的小哥哥站在摊前。
笑意未上脸,凝语一顿,其中一位白发小哥哥在看她,目不转睛地看。
顿时如临大敌,凝语连忙手足无措道:“非卖品,不卖不卖。”
轻喷一声,黎散微掐着白清的下巴便强迫白清移目转首,不顾在人群之中,黎散又压近了白清。
“别看她了,看我,看看我吧。”
白清一声不吭,抬眸注视黎散。
恍然间,黎散置身于三千五百多年前。
凝语举起了手机准备带好友一同吃瓜,结果通过手机相机一看,俩人都是模糊不清的。
凝语左右一思索,就赌这俩不是人。
黎散与白清僵持不过半刻,成功败下阵来。
“疼么?”
白清又是沉默不语。
轻叹一声,黎散松了手。牵上手,未能十指相扣,至少牵上了,拉着便要走。
白清困得快撑不住了。
“少、少年,”凝语第一次揽人,紧张得尴尬无比,“我看你,那个眉月清秀、清奇无比,考虑……嗯,要编制吗?”
说实话,凝语已经想找个洞钻进去,社死了。
黎散替白清拒绝了:“不用,他生性懒散,过不了。”
凝语还欲开口,一眨眼,人影都不见有。恼怒自己片刻,又老老实实坐下玩套兔子手机壳的手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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