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变得很安静。
安静到祝熹一度以为自己耳聋了。
“妈咪——”祝福的呼喊,把祝熹拉回现实中。
祝熹脑袋眩晕,她被何翩的话击溃,散乱的目光落回到祝福身上,她看见祝福高举喝空的奶瓶,说道:“妈咪,我喝完了。”
祝熹已是心不在焉,无力道:“福宝真棒。”
原来祝福遗传到的,不止是何翩的外表、某些神情、一部分性格,还遗传到了何翩先天性罕见基因病。
她与何翩在一起时,从未听他提起过他有罕见的基因缺陷病。
难怪何翩与他父母会问自己,喜不喜欢小孩,以后想不想生小孩。
难怪何翩的父母会同意他们结婚。
一切的谜团与疑惑,以当时祝熹的阅历与社会经验,还有那浅薄的认知,根本无法得出答案。
真讽刺,自己当时散发的浓浓母性,不惜要逃去国外坚持生下的小孩,这一切在何翩看来,是多么的愚蠢。
他早就知道孩子是有病的,出生后将会承担巨大的精神与肉体痛苦。
祝熹神情恍惚,起身往洗手间走去,祝福想要跟上去,面前就突然横出一条手臂,拦住了她。
何翩猜到祝熹承受不了这个打击,躲去卫生间哭了,何翩拦下祝福,不想让祝福看见祝熹哭。
何翩:“你妈咪去卫生间拉臭臭了,你乖乖坐这里,等着你妈咪拉完臭臭回来。”
祝福听话地坐好了,没有撵在祝熹的身后。
“真乖。”何翩尝试与她沟通,“今年你多少岁啦?叫什么名字?”
祝福用手指头比出一个3。
“噢,原来是三岁了。”何翩的声音跟着变夹了,问道,“你是不是叫祝福呀?”
祝福点头。
渐渐的,她对何翩没那么害怕了,奶声奶气问道:“你是谁?我早上起床,看见你睡在我妈咪身边。”
习惯了祝熹身边只睡自己的祝福,发现在陌生的环境里,祝熹身边睡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她一部分是害怕,还有一部分是感觉妈咪被这个男人抢了,她横生醋意。
“你这么快就忘了我吗?”
何翩伸手想去摸祝福的脑袋,祝福偏开脑袋,不要他摸。
摸了个空,何翩的手尴尬停留在半空,他挤出一个笑,“我们昨晚见过的啊,我是你爸爸呀。”
“不,你不是我爸爸。”祝福很坚定地摇头,“我爸爸死了。”
何翩一下被哽住,半分钟后,他缓缓开口。
“我真是你爸爸,我没死。”
祝福:“你不可能是我爸爸,妈咪说了,我爸爸在我出生前就死了,如果爸爸出现在我们面前,那爸爸就是鬼。”
鬼!
小头儿子大头鬼还差不多!
这祝熹都瞎教些孩子什么东西,尽灌输坏话。
“别听你妈咪胡说,我就是你爸爸,我不是鬼,不信你摸我手。”何翩探出手,往祝福面前伸去,“你摸,我是有温度的,鬼是没有温度的,我有血有肉。”
三岁小孩被一哄,犹豫着,将手放到了何翩伸出的手背上。
一触碰上。
她发出哇的一声,是有温度的,有血有肉,还能看见他手背凸起的血管。
“真的哎。”祝福欣喜,“你真的不是鬼!”
何翩这时伸手去摸祝福的脑袋,祝福没有躲开他。
“都说了,我是你爸爸,我这几年工作忙,没有来国外看你和妈妈,现在你妈妈带你回国了,以后我们一家三口一起生活,好不好?”
其实祝福偷偷羡慕别的小朋友有爸爸好久了,现在一听说何翩是她爸爸,自己也有爸爸了,她高兴点头:“好啊!”
“叫声爸爸听听。”
“爸爸。”
祝福甜甜一叫,甜到了何翩的心里。
卫生间传来冲水声。
祝熹肿着一双哭过的眼走出来,看见祝福与何翩已经和谐共处,他们僵硬的关系破冰。
何翩见祝熹出来,向她走去。
“我去换身衣服洗把脸,然后我们就去医院。”
祝熹神色忧伤,她后悔自己当初的冲动与任性,把祝福带到了这个世上。
正如何翩所说,知道她不健康,不如不生。
她身体的痛苦,父母无法替其承担,于她而言,这何尝不是一场万劫不复的劫难。
何翩走到祝熹身旁,捏捏祝熹僵硬的肩,说道:“放轻松,别太担心,我都被治疗好了,福宝一定没问题,可以闯过这一关。”
“治疗痛苦吗?”祝熹想起搜索出的新闻报道里,化名的赵姓患者,即何翩,是治疗到六岁才病愈。
说不痛苦是假。
治疗哪儿有不痛苦的。
何翩记得他每周都要去医院输血,瓶盖粗的针管扎进皮肤里,刺入骨头,疼得他都叫不出妈妈。
他假装忘记了,说道:“都过了二十多年,谁还记得,说不定现在科技发达了,有更先进的治疗办法,免除绝大的痛苦。”
话虽如此,但在没得到医生诊断前,祝熹无法安心。
医院里,彷佛永远都不缺人来看病。
无论何时,医院里都人流攒动,好比一个节假日的公园,人流量爆满。
祝熹抱着祝福,何翩走在她身边,在专人的引领下,前去门诊二部13楼儿科周博士的诊疗室。
然而,那周博士平时最讨厌所谓擅用特权的上流人士,祝熹没挂号,还享受特权想插队第一个看病,他站在会诊室门前,拦着不让祝熹与何翩进门。
“不好意思,我这里,只接诊挂了号的患者看病,按号叫人,没号,恕不接诊。”
何翩第一次遇到这么死心眼的医生,说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知道啊,那你知道他们是谁吗?”周博士指了下走廊里,等着叫号的一群患者。
何翩一时哑然,说道:“我管他们是谁?”
“他们中,有从大山深处,跋涉几百里来看病的,有人排了很久的队,有人抢了很久的号,在我这里,人人生命平等,医疗资源绝对公正,不能因为你们有几个臭钱,就肆意胡来,抢在别人前面看病,又不是只有你们有病患。”
周博士对何翩做了个请的手势。
“想要看病,去一楼前台加号,迟了,可加不了。”
如果不是祝熹拼命拦着,何翩一拳都要揍在周博士的脸上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医生拿脸色给何翩看,也是何翩第一次看病要拿号的。
“何翩,你别闹,这是在医院,你冷静点。”
祝熹好不容易将吵吵嚷嚷的何翩拉开,说道:“拿号就拿号,你去他说的地方跑一趟,万一迟了,加号都拿不到了。”
何翩不去,走到走廊窗边,给副院长打起了电话。
祝熹拿他没办法,抱着孩子,快步走去电梯,打算坐电梯一楼加号。
电梯门一开,正要走进电梯的祝熹,抬头就看见准备走出电梯的何燃。
他一身白大褂,黑色西裤,脸庞比起从前瘦了许多。
一个医生,身上却散发着商务精英感,站在电梯里一众人群里,格外出挑瞩目。
唯一不变的,是他脸上那副银色细框眼镜,三年前看着是个斯文读书人,三年后的现在看,那副败类气质已经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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