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白天的喧嚣渐行渐远。曲南休和洪爷都不再说话,各自静静想着心事,同时默默干掉了手里的最后一瓶。
过了一会儿,传来洪爷均匀的呼噜声。
是该回去了。
曲南休站起来,浑身上下翻了个底儿朝天,翻出那么几百现金。
他想放洪爷手里,又怕被风吹走,左右踅摸了一下,最后想了一个很奇葩的方法:把钞票卷起来,塞进一只空啤酒瓶,然后把瓶子放进洪爷的锅里,盖上锅盖......(有没有人不知道怎么拿出来?)
这样肯定会被看到,因为“洪七公”最爱吃嘛,肯定离不了锅的。
溜达回学校的路上,还为这个创意得意洋洋了一会儿,心情比来时好多了。希望明天一早开始,洪爷也能交好运。
以后棱花于自己,是家人,是挚友,从此不可再对她动邪念。
校图书馆。
曲南休正在看书,手机又响,他漫不经心瞄了一眼——天,竟然是罗锦年的妈妈打来的!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那个巴掌印似乎还火辣辣地疼呢。
但电话还是得接,人家毕竟是长辈,还是罗教授的夫人,而且万一小锦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呢?
果不其然。
“喂,小曲啊,我是......你能不能尽快过来一趟?小锦在闹绝食啊!”
曲南休“腾”一下站起来:“绝食?为什么?”
他内心深处,真把她当自己的小妹看了。小妹绝食,做哥哥的能不着急吗?
“哎呀,”罗妈妈为难的语气,“一言难尽,你到底能不能来吧?”
“能!马上过去!”
曲南休完全忘记了那个耳光,忘记了当日所受的羞辱,脑子里只想着,小锦身上本来就没什么肉,不吃饭,怎么能有劲儿做康复训练呢?
打车加跑步,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赶到医院,甚至嫌电梯太慢,一口气跑上了六楼病房。
罗锦年正被妈妈和护士左右围攻劝饭,她使出全身力气反抗,不得以,护士准备给她挂葡萄糖水和生理盐水。
门猛地被推开,曲南休气喘吁吁出现:“小锦,你,你,你为什么,为什么绝食?”
二十分钟后,经罗妈妈和护士允许,曲南休叮铃咣啷带着一堆饭盒,推着轮椅上的罗锦年来到了花园。
临上电梯时,罗妈妈似乎还不放心地想嘱咐什么,但最终忍住了。
医院条件不错,光住院处就有好几个小花园。池塘里,许多锦鲤悠闲地游来游去,才不管旁边的楼里住的是多重的病号。要是人也能像鱼一样没烦恼就好了。
当然,鱼可能会不服气了:谁说我们没烦恼了?我们吃点虾米蚯蚓浮游生物容易么?一个不留神就把腮帮子扎破了,受伤还是小事,动辄小命就没有了,成为残忍人类的盘中餐!而且,就算不被钓走,人类倾倒的污水也正在侵犯我们的居住环境,说起来都是泪呀!
人不容易,鱼也不容易,各有各的烦恼。这世上其实没有谁过得特别容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曲南休推着罗锦年,来到一处僻静的八角凉亭。
他打开一个双拼饭盒闻了闻:“好香啊!我看看都有什么菜——红烧狮子头、黄瓜炒鸡丁。”
打开另一个:“百合西芹、东北大拉皮儿。”
另外一个:“还有小米粥呐。比我们学校伙食强多了!”
说完故意把饭盒们放低,在罗锦年鼻子底下香喷喷地转一圈,然后又转回自己面前。
罗锦年小脸儿一偏,宁死不屈地看也没看一眼:“我不饿!”
曲南休坐下,拿起筷子:“这么丰盛,咱们不能暴殄天物,你不吃我可吃了啊。”
“咕噜噜——”
恰在此时,罗锦年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她已经一天一夜没进食了,不由吞了吞口水。
曲南休忍住笑,连饭盒带筷子塞到她手里:“傻丫头,别犯倔了,下回说大话前,先跟你的胃商量一下,教它不要关键时候掉链子,呵呵。”
罗锦年竟然不接,没想到纤瘦的她这么倔强。
“好啦,再不吃,我要心疼了。”
罗锦年刚流露出讶异的神色,曲南休又说:“不是你,是菜。”
罗锦年一脸失落。
“舌头没倒过来,说错了,不是菜,就是你。”
罗锦年偷着开心。真是个单纯的妹子。
曲南休的大手搓了搓她的头发,她的头跟着微微晃了晃,跟只小宠物似的。
“懒得动手是吗?难道要我喂你?”
这几句话加“摸头杀”真管用,罗锦年一把抢过饭盒,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本想在他面前保持淑女风范细嚼慢咽来着,无奈饿得狠了。
曲南休在一旁递上粥和餐巾纸,笑着说:“慢点儿吃。”
罗锦年身上虽然瘦,但毕竟青春年少,一脸的胶原蛋白。未经世事的女孩特有的青涩和纯净,尽显无遗。用不着施展读心术,就能直接洞察她不带一丝世故的小心思。
曲南休知道,她绝食和自己有关,不然罗妈妈也不会放下面子,火烧眉毛地叫他过来,但等她吃得差不多了,他还是故意问:“干嘛闹绝食?”
罗锦年刚要说话,他又特意抢着说:“哦我知道了,肯定是你想成仙!”
罗锦年听了,差点噎着,一个劲儿地咳嗽。
“别激动,别激动,”曲南休拍了几下她的后背说,“成仙好啊,不用注射肉毒瘤杆菌,也不用电波拉皮,就可以长生不老......但你知道吗?其实成了仙,也不总是飞来飞去的,时不时也得腿儿着走几步。小锦,我看你还是先恢复利落了,再成仙不迟,要不然直接铁拐李了,咳咳。而且,我看你还挺喜欢吃狮子头的,成仙之后估计得吸风饮露,肉星子可能都闻不着了,施主还是要慎重,慎重......”
罗锦年一边笑一边咳嗽,差点没呛得背过气去,脸儿涨得通红。
曲南休立刻闭嘴,不敢再说笑。
没想到罗锦年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第一句就问:“曲南休,你成过仙啊?”
曲南休想起六岁那年,第一次见到漂亮的棱花时,就有过心花怒放、飘飘欲仙的感觉。怎么又想起她了?
不行不行,得想点儿别的:“成过几天,光让打坐抄经书,不让吃肉,我受不了就回来了。”
“呵呵呵呵。”
终于,又看到了罗锦年的弯弯笑眼。
“我绝食是因为生我妈的气,想让你回来继续教我......”
“现在家教很好找的,满大街都是,中介一抓一大把,全名校的,还有海龟,不一定非得......”
“不,必须是你!”
已经没有了初次见面时的羞涩,罗锦年仿佛在家教这件事上铁了心,纤瘦的身躯里蕴藏着坚定的力量。
那句俗不可耐的“为什么”,曲南休最终没好意思说出口。明明知道答案,干嘛还非得问呢?那么虚伪的事儿,咱不干!
不过,正是因为看出罗锦年对自己有好感,才更加不能答应她。
一个棱花已经搞得他伤心欲绝,一个捉摸不定的李汤霓,弄得他人仰马翻,他又不是能将感情玩弄于股掌的情场高手。
可是他又不能直接拒绝,怕万一罗锦年再干出点儿别的什么过激的事来。
“小锦,不瞒你说,我最近功课比较忙,而且还打算申请研究生,得提前着手准备,时间排得挺满的......”
失落写满罗锦年的脸。
最怕别人失望的曲南休,生怕影响了她的康复,忙说:“这样好吗,咱们订个约定:如果你好好吃饭,努力做康复训练,我就每个月来看你一两次,顺便解答习题问题。”
他暗想,先说每个月,以后再找借口慢慢延长,时间会冲淡一切的。现在她的世界就只有医院这么大,等她恢复了,回到社会中去,优秀的男孩多了,很快就会忘了自己的。
既然人家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罗锦年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只得恋恋不舍地说:“好吧,那你说话可要算数。”
楼上的窗口,罗妈妈一直看贼似地盯着凉亭。先是看到女儿竟然乖乖把自己劝了多时的饭吃了,然后又看到她和曲南休击掌,脸上还挂着笑容。
罗母心想,这个曲南休,魅力还真不小啊!不过配我女儿,还不够资格,哼!
曲南休离开医院之前,被罗妈妈叫到了一边。
“小曲,上次的事情,是阿姨没了解好情况,我先跟你道个歉。”
“您言重了,从您的角度来说,您没做错什么。”
“难得你这么通情达理,难怪小锦对你印象这么好。那个,小曲,你有女朋友了没有?”
想到李汤霓说,“咱们当普通朋友挺好的,可能不适合做情侣”,曲南休坚定地摇了摇头。
“哦。方不方便告诉我,你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
曲南休淡淡地说:“单亲,我爸是修理小家电的。”
不论谁问,他都会这样回答,没什么好回避的,也没什么丢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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