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进来的是房东,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 两百来斤的分量往椅子上一压,椅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幸好没榻。 小曲问:“找我有事吗?” 房东翻了翻白眼:“没什么事儿,吃饱饭撑着了,来溜达溜达消消食儿,不行么?” 曲南休淡淡一笑:“行。” 这楼里十间地下室,都是这房东一人买下租出去的。他年纪不大,每天不用上班,什么活不干,吃饱混天黑,光靠收租子,日子已经可以滋润得流油。 不服不行,谁叫人家当年有眼光,拿父母的钱买了这么多地下室,现在房价坐火箭似的涨了又涨,享受投资回报也是理所应当。 房东环顾四下,鼻孔朝天,“你把我这儿大变样了呀,走的时候,别忘了给我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要不我扣你押金!” 现在明明比刚搬进来时那个乱糟糟脏兮兮的样子强百倍,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曲南休还是硬着头皮应下了,心知来者不善。 “我告诉你,现在外面找房的人特别多,有好多外地打工的,都相中我这房子的物美价廉了。成天有人来烦我,‘房子空出来没有’,‘空出来没有’,手机都快打爆了,送礼的也是踏破我家门槛,还有送我八二年的拉菲的,”房东一脸嫌弃,“八二年的拉菲知道吗?红酒,特贵的那种。” 他也不动脑子想想,这谎扯得是不是有点大。抢着租地下室的人群,会送他八二年的拉菲么?其实他连见都没见过那酒。 曲南休淡淡一笑:“知道,1982年好像是葡萄集体自杀吧?要不怎么那年的红酒特别贵?” 房东不可思议地白了他一眼,一脸“你懂个屁”的神色:“跟你这小商小贩的不是一个层次,说不到一块儿去,总之吧,你要是什么时候想走了,一定得提前通知我啊,别耽误我联系下家啊。” “那是当然,”曲南休苦笑了一下说,“谁叫我连八二年的雪碧都买不起呢?” 然而,房东全无要走的意思,竟然悠闲地从兜里掏出一把指甲刀和一柄小锉子,开始“喀喀喀”地剪指甲,完了又精心打磨,大有要把指甲磨成钻石的架势,说话时眼皮都不带抬的:“我的房子这么抢手,房租自然应该水涨船高,再往后,就是谁出的价高,我租给谁,谁有眼力价,我租给谁,谁......” 曲南休的头又有些疼了,心想,大晚上的您吃饱了没事干,别人可不是都像您那么清闲:“我已经付了押金和三个月房租,请问你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房东有些吃惊,这穷小子竟然敢这样跟他说话,反了天了!他一拍桌子站起来,眼一瞪:“我这儿天花乱坠地说了半天,你还没明白么?理解能力太TM差了吧?没上过学吧?我要涨价!要么你拿红包来!” 曲南休气愤地刚想说话,忽然没忍住,捂着胸咳嗽了几声。 没想到房东对他的咳嗽,反应超级剧烈,两百来斤的分量,躲瘟疫和躲艾滋似的,又像耗子躲猫似的,“蹭”一下就从椅子里弹起来了,瞬间人已撤离到数米以外,那叫一个身手矫健! 房东背靠着门站定,警觉地问:“你,你什么病?” 曲南休觉得可笑,故意说:“不知道,这几天咳得比较厉害,明天去查查,看是不是肺结核,结果出来了我去登门告诉你一声,这几天你就最好别过来了,万一传染给你,那多不好意思。” 房东一听,二话不说,拉开门撒丫子就跑,瞬间没影了。指甲锉子掉在地下,都顾不得捡。 曲南休笑着把门关上。瞧瞧人家活的,多惜命,这下目测至少两个星期内,房东是不会来骚扰了,恐怕就算自己上门去找,人家还不乐意呢。只是,看样子不久的将来,又要开始找房子了。 相比之下,程六朝的日子就过得舒坦得多。图上课近就住寝室,想回家了,一个电话,司机就飞也似的来接他。 他家司机别看人长得其貌不扬,原先还是F4赛车手呢,漂移什么的不在话下,可见车技有多么炫酷。北京大街上再堵,他也总能比别人开得潇洒,把交警气得够呛,还找不出违法犯纪的把柄来。 当然,他们的车绝尘而去了,屁股后面留下一串骂,那是常有的事。 程六朝回到家里,有请的阿姨帮忙做饭。那阿姨手艺很好,什么川、粤、鲁、苏、浙、徽、湘、闽菜都做得像模像样,如果需要的话,她一个人就能准备出一大家子的年夜饭,而且是五星饭店水准。 不过呢,这阿姨帮程家做饭,完全是浪费人才,因为程家人人都吃得清淡健康,平时连酱油都放得很少,崇尚食物本身的味道,这也是从医世家的养生之道吧? 这天回来得晚,到家已经十点了还没吃饭。程六朝让阿姨专门给司机做了他爱吃的菜,自己只喝了一碗杂粮粥,夹了几筷子爽口小菜,就算一餐了。 “我爸呢?” “在书房。” 程六朝父亲书房的门,总是紧紧关着。程父特别喜欢厚重的门。 程六朝无聊时曾想过,厚重的门,还总是关着,从心理学上分析,难道爸爸有很多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吗?连亲生儿子也不行吗? 不过据他观察,爸爸行得正坐得端,好像没啥把柄,偶尔有媒体报道绯闻,也是无稽之谈。他应该只是想专心工作,不希望被打扰而已。 程六朝敲了几下门,没有声音。父亲明明在里面,难道是睡着了?趴桌子上睡,那可别着凉了。 于是又用力敲了几下。 过了一会儿,程父来开门,果然是睡眼惺忪的样子。 “爸,这么忙啊?” “嗯,医院最近要购买十几台高端仪器,还有几例疑难症的分析,事比较多。你小子给我好好学习啊,等你留学回来,坐我这位子的就是你,到时候,熬夜操心的人也是你。” “遵命。” “托福和GRE成绩出来了吗?” 程六朝报了刚出炉的成绩。 “考得不错,不过美国大学不是光看考试成绩的,还得看社会活动能力,以及......” 父子俩促膝谈心了一会儿,完了程父照例说了那番话:“爸爸希望你将来,好好经营咱们家的医院,为社会做出一定的贡献。” “我会尽力的。” “下周我想安排你,到咱们医院各科诊室都旁听一下,熟悉临床诊断流程,为以后打好基础,你觉得怎么样?” “爸,我听你的。” 转眼,程六朝坐进了自家医院儿科诊室当旁听生。 儿科今天负责问诊的,是位有经验的老奶奶,是咱们国家目前最顶尖的儿科医生之一。 “下一位,王子!”护士念着手里档案上的名字,嘴里嘀咕了声,“这么会儿工夫,都仨‘王子’了。” 也许在家长眼里,男宝全是王子,女宝全是公主,自己的娃怎么看怎么顺眼。 程六朝伸脖子一看,来的是位年轻母亲,抱着个虎头虎脑的一岁娃,想必就是那个“王子”了,就是不知道是迪拜王子呢还是埃塞俄比亚王子,中间差着好几十亿英镑呢哈哈哈。 后面还跟着个拎包的小阿姨。 “大夫,您好!” 老奶奶指着凳子说:“请坐。想咨询什么问题?” 年轻妈妈满面的笑容,忽然换做有些难以启齿的尴尬:“那什么,嗯......孩子总是喜欢玩儿......手里还比划着。 提前两个星期预约医生,就为了问这么个问题。年轻妈妈的话,搭配正在“吧唧吧唧”啃玩具的小萌娃一脸呆懵的表情,让后面旁听的程六朝没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 被老奶奶狠狠瞪了之后,赶紧假装“咳咳”两声,重新板起脸来。 年轻妈妈被这么一笑,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大夫,有什么法子能解决一下?用不用手上涂点黄连水?” 程六朝自行脑补了那幅画面,好想仰天长笑一番,但是出于礼貌和医德不能,都快要憋出内伤了。 看来,当儿医也是有风险的——会被熊孩子们干的那些事儿笑死。他想,待会儿一出这屋门儿,我就先找个洗手间,笑他个昏天黑地去。 再看老奶奶,一脸“我明白,我了解,这很正常”的表情,却不急着打断家长,耐心等对方说完才开口:“三岁以下低龄婴幼儿,有这种手 淫现象很正常。” 年轻妈妈头发都乍起来了,一脸惊恐:“什什什么?手手手......?” 老奶奶继续:“是的,你没听错。婴幼儿揉搓......” “哎不好意思,大夫,打断您一下啊,”年轻母亲脸红了红,看了一眼后面的小阿姨,意味深长地说,“你先到外边儿等着去吧。” 小区里的保姆阿姨之间经常聚头,讨论雇主的家长里短,这么容易被理解歪了的事情,可不能让她听了去。 “哦好好。”啥也没听懂的小阿姨,稀里糊涂地闷头出去了。 程六朝一缩脖,嘬着嘴唇继续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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