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宁宫。
谢珝真手捧着才刚刚从宫外送进来的信纸,双眼慢慢地睁大了:“夏至,把宝喜叫进来!”
她将手中比起寻常纸张而言,格外轻薄的信纸捏成一团。
“是。娘娘。”夏至愣了下,觉察出密信上所写的内容恐怕有什么问题,她一刻也没有耽搁地小跑着出去把院子里的宝喜给叫了进来。
谢珝真与皇后一样,比起宦官,更喜欢交代宫女女官们为自己做事,因此在入宫第一天就被分派过来的两个小太监一直都不得重用,做的最多的就是跑腿看门,帮忙搬搬重物件的零碎活计。
而在谢珝真入宫后不久,就已经查过这两个小太监的身家背景了,宝禄有个在御书房做事的干爷爷,宝喜虽身后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但他曾经与寿宁宫外的人暗中接触过一次,那时谢珝真并没能追查出他究竟是和什么人有联系,而自那之后,宝喜就一直都很安分,表现得十分中忠心,便也只能暂时放下了此事。
而在谢珝真还怀着女儿,临近生产的那几个月,尚宫局为她分派来一个产婆一个女医,谢珝真又借机试探过这两个不太清白的小太监一次,宝禄照旧是没什么问题出现的,宝喜也做得看似很是周全,但实际上他言语中有些暗暗引导谢珝真,让谢珝真认为产婆有问题的意思。
只是他那时言语隐晦,并不出格,谢珝真虽有所怀疑,但到底拿不到切实的证据,便想暂时留下了他来,看看能不能借自己生产之机,将他背后那只暗手给引导出来。
然而接下来孟家姑侄蒙昧无知地跌入她的陷阱,宝喜却保持了一贯的安静又忠心的态度,半点破绽也不曾露出。
再接着,谢珝真产女,怀敬贵妃离世等一连串事件发生,她便没了多余的心力去算计一个小太监,只是稍稍远着他了些,更叫春分等人在暗中盯梢。
直到今日,收到这封意料之外的信件以前。
宝喜也照样还是安分憨厚的。
思及信中种种让自己倍感后怕的内容,谢珝真无比肯定这宝字开头的小太监果然是自己宫里藏得最深最不安分的那个!
只是......
她捻了捻手中薄薄的信纸,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借此一搏。
“给娘娘请安。”宝喜穿着身靛色的衣裳,袖口窄窄地扎紧,衣摆也只到小腿,脚上一双同样朴素且便于行走的布鞋,而他的头发也是规整地扎成一个小小的圆球服帖地绑在脑后,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孔加上平平无奇的打扮,几乎往太监堆里一丢就找不到人了。
谢珝真看着他:“起来吧。”
宝喜起身后照样把腰弯得很低:“不知娘娘何事吩咐奴婢?”
谢珝真给了夏至一个眼色:“你先出去,叫人注意着些,莫要让咱们寿宁宫宫墙上长了耳朵。”
“是,娘娘。”夏至面色跟着凝重起来。
交代完,谢珝真才转向宝喜:“你平时是如何与长瑞宫那边联系的,你主子又交代了些什么?”
她语气十分平静。
而面前的宝喜却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他下意识就有个抬头的动作,只是很快就压下去了,依旧垂着脑袋,语气十分恭敬地说道:“请娘娘恕罪......奴婢平日里......并不主动与长瑞宫联系,都是、都是那边主动联系,奴婢才......”
谢珝真待宫人们并不差,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友善,过年过节,或者单纯只是她心情好了,都不吝惜赏赐,若是宫人家中有什么难事,更是从来都不无视,也不推脱,而是尽己所能地帮忙拉一把......
宝喜从很早之前,就已经是邓贤妃的人了。
宫中太监上下勾连、以老欺新的事情可比女官们多得多,也严重得多;他这样的小太监,想在宫中活得好些,不受老太监的欺凌的话,势必是要寻个大腿抱牢了的。
早早带着卧底身份进入寿宁宫的宝喜,虽时刻记着邓贤妃对自己有过的恩惠,但见谢珝真直白挑破此事,心中也难免有些愧疚:“......来联系奴婢的人,会把密信放在寿宁宫碧竹园那条小道边上的一块青砖底下,因那处地方是在寿宁宫最边界,竹林茂密,小径两又常年生着苔藓可以掩饰青砖被撬起过的痕迹,而且娘娘您也不爱过去,所以才一直都没人发现。”
“本宫竟不知寿宁宫里有一个你,就到处都是窟窿了!”谢珝真有些薄怒地说了一句,皱着那双好看的眉毛,心中十分平静地估算着自己从信里所见之字句展示的价值,然后继续故作恼怒之姿,没声响地给宝喜施加上一层压力。
“娘娘恕罪。”宝喜跪了下去。
谢珝真冷冷看着他:“你晓得本宫不喜欢你们跪来跪去,起来说话。”
“是。”
“方才,本宫接到家里的传信,这信中例举了贤妃娘娘这些年在宫中发展出来的人手,以及......她在宫外开设的酒楼茶肆当铺等,更有通过这些暗桩子,与她私底下有过交易的部分官员的名字,她说,要将这些东西托付于本宫,只求本宫在皇帝对英国公府发难时,保她宗族不断传承。”
谢珝真的确知道邓贤妃很擅长草蛇灰线的手法,但从未想到此人竟然能把事情预料得这么远。
要知道。
许美人流产一事,是自己等人借由信息差给她反手布局,而当日的那一剑,也是谢珝真临时起意,为破帝后僵持之局才灵光一现的行动。
邓贤妃是万万不可能早料到谢珝真会用那样的鲁直的方式,一言不合就取她性命,并且成功了的。
这封密信。
必是她在那日之前,或者更早以前,就留下来的后手!
谢珝真越想,就越觉得自要学的,要锻炼的地方还有很多,虽然这么想可能有些对不起皇后,但此刻的谢珝真无比庆幸皇后是那样较真的性子,与皇帝当面对峙起来,让那男人逼着自己想出这样一个破局的法子来。
非但解了自己的困境,还猝不及防地,将邓贤妃这样心思缜密的敌手一剑敲晕,避免她能有更多时间和机会再度针对自己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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