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还能有力气在主神意识的压迫之下挣扎出片刻清明,真是无愧于陆晔生此人的一身反骨。
谢珝真俯身下去,在皇帝眉心处不轻不重地摁了一下,把他的意识给戳了回去。
主神的思维再度上浮,这一次,受祂控制着的人躯脸上的表情变得生动许多:“我必须承认,你的世界,很特别。”
虽然祂降临此世的,不过是主神浩瀚意识中的细微一缕,但也不是寻常人类可以轻易挣脱,甚至反过来压倒的。
“这让我更加不甘心了。”祂说着,“花费的时间太多,损耗太多,若是不能带走什么,哪怕是我,也会觉得不甘。”
“那你就试试,看能不能将我带走。”
谢珝真缓缓直起了身子,将双手放在身前:“还是说,你改变主意了,想试试带走这具身体里的那个灵魂?”
“你对你的丈夫——我为什么看不出留恋?”主神的意识发出疑问。
谢珝真嫣然一笑:“或许是因为我向来都习惯朝未来看,而我的未来,就在这个世界的另一个地方,正生机勃勃地冲向她登上人世最高点的舞台。”
“那只是这一片人世的最高点,它终究会变得无趣,晦暗。”
“何况,你的女儿即将登上顶峰,而你却留在这里,直面危险。”
“我知道你不将愿望寄托在丈夫身上,是因为惧怕他未来会背叛你,那么你的女儿.......你就这么相信她在未来的某一天,不会与你背道而驰吗?”
“到了那时,你过去与今日所付出的一切,不会叫你后悔么?”
“母性,就如此强大且乐忠于奉献吗?”
主神操纵着皇帝的五官,表达出祂的不解。
谢珝真此时显得十分有耐心:“或许在你看来,这个世界只不过在慢慢起步,还没有走向你预言中所见的那个完全由女子做主的时代,是可以被破坏,可以被摧毁的,或者说,你认为咱们在开始迈步的时候最容易被绊倒,所以你选择在这个时间节点出手。”
“你高高在上,对人间,对人心,从来都是俯瞰,自然,便不会留意到,这个在你眼中只是起步的世界,其实早已在一代代人的传承之下,拥有了深厚的基础,我们不是现在才要迈开步伐前进,而是早就走在了前进的路上,不过因为那深厚的积累,所以这一代,这一步,便显得尤为突出罢了。”
“我敢断言,就算这个世界没有我,没有元君,你——无论手中握着多么奇妙的东西,也没法用那种手段击溃这个世界。”
“正如我站在这里,你眼中所见的只有我,最多带上我的丈夫,我的女儿,以此威胁,以此挑拨。”
“但我站在这里,是因为我很清楚,哪怕今日无法阻止你,而就此殒身,我的同志,我的亲友,我的孩子,仍然会继承我的信念,如我一般站到你的面前来。”
谢珝真笑容轻松,语气温柔,她并没有做出多么大义凛然的姿态,而就只是倚在床头,仿佛正面对着的那个存在并非外来的诡异“神明”,而只是她的一个关系亲密的友人小辈。
“我对元君的信任并非出自一个母亲对女儿的无底线偏爱,我信她,是因为她是我的元君啊。”她抬手戳戳主神嘴角疑惑的弧度,开始反过来询问祂:“你在成为那个什么主神之前,是什么东西?”
主神愣了下,摇头:“我生来便是如此。”
“那就不奇怪了。”谢珝真笑道,“我听造梦说过,你手里拥有无数个被你吸收的人类世界,但你或许从来就没有去想过,用这种手段去掠夺人类世界的你,也终将会被那些世界中存在的属于人类的意识而影响。”
女子面上的笑容中透出一丝狡黠:“你不如想想,若是放在很远很远的从前,你,会因为一时间的小小败北,便对我这样在人世中微小得不能更微小的人类而心生好奇,甚至不惜分出一缕意识来招揽么?”
“皇帝”脸上的表情更加生动了。
而谢珝真也毫不留情地指出了这一点:“你瞧,你刚刚控制这具身体的时候,简直像个四肢不协,到处乱爬的木偶傀儡,可现在你都能精准地流露出回忆和疑惑的表情了。”
“你被人类影响到了。”
“这位神明大人。”
“被人类的思维和情感所影响,是迈向愚蠢蒙昧的第一步。”
谢珝真拔下头上的簪子,背过身去,亲手倒了一杯茶水,乌木长簪头上的白玉梅花在杯沿上轻轻敲了两下,然后她便将茶水奉到主神面前:“行行好,你不是人,大概不晓得渴死对于一个皇帝而言是多么糟糕和丢脸的死法,让我那可怜的丈夫润润嗓子吧。”
一杯茶水饮下。
皇帝咳嗽着睁开了双眼。
他猛地抬手抓住谢珝真的双手:“显明!”
“是不是......”
“是啊陛下。”谢珝真轻轻摘开了他,又将人扶回去躺好,“陛下莫怕,祂已是强弩之末,我等无需畏惧。”
皇帝大口喘息着:“可恶的东西,竟这么不要脸皮,果然不是人,哪怕是朕,也断断做不出这种用着别人的身躯,还要抢别人妻子的糟烂事儿!”
他显见是被气着了,又因主神的不可控性,而无法向从前一样将这份愤怒变得轻松起来,再转化成针对外人的毒刺。
陆晔生感觉到一阵无力。
他一个鲤鱼打挺猛地坐了起来:“不行,显明,拿纸笔来,把城里的大臣也都叫来,若朕坚持不住......得先给你们留下旨意才行!”
谢珝真低头擦擦眼角:“陛下心中记挂咱们,臣妾不胜感动,但陛下也莫要如此悲观才好——最迟今夜,那红阳教妖人就要露出本来面目了,咱们快快儿地收拾掉这些东西,再一起到草原上跑马,继续巡游咱们的天下,如何?”
皇帝的喘息声变得和缓许多,他抬手拉住谢珝真的衣袖,宛如一个孩子般眷恋地问道:“显明会陪着我的,对吗?”
“臣妾当然会一直陪着陛下。”
这一句允诺,无尽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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