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在凤翔城的繁华街巷。
刘绰捧着一封信读着,对面的李二笑看着她。
“现下可放心了?”
刘绰满面喜色,“嗯,放心了。家中一切都好。大嫂嫂又有了身孕,余家表兄为了参加今年的春闱已经到了长安,祖父和祖母都很高兴。四兄这段时日读书也很是用功。还有就是,纯阿兄二月里要成亲。可祖父年纪大了,父亲又在东宫任职脱不开身,所以明州这场喜宴是大兄代表五房去。时间过得真快啊。想不到,纯阿兄都要成亲了。”
“是啊,多年未见,也不知他如今长成了什么模样。”李二也叹了口气。
“如今怕是在大街上面对面碰到,咱们相互之间也都认不出来了吧?”
“算算时日,大兄这几日就该出发了吧?”李二不答反问。
刘绰也幽幽叹了口气,“嗯,等咱们回到长安,大兄怕是还在明州。”
两个人都想起小时候的事,正感怀之际,绿柳进门禀告道:“娘子,将军府张七娘子求见!”
“谁?”刘绰再次确认问。
“张将军的嫡女,张七娘子!人此刻就在驿馆门口。”绿柳特地说得具体了些。
刘绰凝眉,“她来做什么?”
“说是来赔罪的。想邀您同游灯市。”绿柳将帖子递了过来。
刘绰接过帖子,看了看,又递给旁边的李二。
“‘刘娘子,前番多有得罪,今日特来赔罪,望能同游灯市,共赏月华。’”刘绰重复了一遍帖子上的内容,又道,“便是要赔罪,也该是向二郎你赔罪。好端端的,她找我游什么灯会?”
“看似言辞恳切,实则暗藏心机。”李二评价道。
驿馆门口,张七娘身着一袭淡青色长裙,面带微笑,似是春风拂面。
她没想到,驿馆外的军卒竟连她的驾都敢拦。
若不是怕引起刘绰怀疑,她定要将驿长叫来好生教训一番。
随行而来的“仆人”附在她耳边道:“休想耍什么花招,别忘了你已经服了毒,若无解药,三日后便会肠穿肚烂而死。”
“我既答应了你,等着便是。一会儿,她定会应邀出来。我乃堂堂节度使府嫡女,这点面子难道还没有?”
张七娘面色微变,却很快恢复如常,心中暗自咬牙。
若刘绰称病不出,她便借探病为由,闯到驿馆里头。在李二郎面前拆穿她的伪装,拖也要将她拖出来。
等了许久,一抹窈窕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口。
绿柳对着张七娘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笑道:“张娘子盛情难却,然我家娘子今夜已有他约,还请见谅。”
“你说什么?”张七娘气急,“我在这驿馆门口等了这般久,她竟派一个贱婢出门打发我?”
随侍胁迫的吐蕃探子,也没想到刘绰竟不按常理出牌。
张七娘是张敬则的掌上明珠,她从长安来到关中,毕竟势单力孤。人在凤翔府,再怎么着,也得给张七娘一个面子。
可她非但没有出门赴约,也没有称病婉拒,而是直白地说自己已有他约,要张七娘自己玩儿。
绿柳也不理她,转身就要走。
张七娘想跟上去,却被门口的守卫军卒拦住,急道:“等一下,刘员外与何人相约?竟连我都不见?”
“这……张娘子莫不是明知故问?我家娘子自然是与李二郎君有约啊!李二郎君知我家娘子因公务在凤翔府耽搁了多日,特地从长安赶来相伴。难不成,我家娘子要放着自己的未婚夫婿不管,与张娘子同游?”绿柳微微一笑,福了福身。
“你这贱婢····”
没等她把话说完,绿柳抢白道:“我家娘子说了,张娘子身为节度使府嫡女,有气度,好教养,定是能体恤她的。”
张七娘脸色难看至极。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此时正从她身后经过的几个凤翔府百姓所聊的话题。
他们先是对着驿馆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其中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吟诵道: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好词啊好词!这词不仅描绘了长安城上元节的繁华景象,更是巧妙地将刘娘子和李二郎君的恩爱之情融入其中。”旁边的书生赞叹道。
“是啊,尤其是最后那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说的不正是刘娘子和李二郎君吗?他们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彼此,真是令人羡慕。”另一个书生附和道。
随行的女娘粉面羞红道:“据闻,这首词是刘娘子特地写给李二郎君的。两年前,刘娘子就是凭借这首词夺了杏花楼斗诗大会的魁首。满城百姓为了一睹她的手书,差点将杏花楼的门口挤破。这首词前面的算筹都堆成了山。”
又一个女娘打趣道:“如今李二郎君和刘娘子就在这驿馆之中。袁家阿兄在家也是行二。墙里头的是二郎,眼前的也是二郎。程姐姐素有诗才,如此良辰美景,可是要写一首好诗送给袁二郎君?”
张七娘听着这些话,脸色更加难看了。
这首青玉案元夕,今日逛街,她已经听无知孩童唱了一天了。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个笑话,在被所有人嘲笑。
“想不到,这段轶闻竟在凤翔城也流传甚广。张娘子,您看,不止李二郎君对我家娘子情深意重,我家娘子对他也是一往情深。原本我家娘子是想陪二郎君出门观灯的,可二郎君体恤我家娘子大病初愈,受不得累。便说,只要与我家娘子在一起,便是在驿馆中清谈着过节也是好的。”
绿柳走到张七娘身边,故意提高了声音说道。
张七娘咬了咬牙,强压下心中的怒火,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本想着刘员外初来乍到,对这风翔府尚不熟悉,便想为她引引路,尽尽地主之谊。既然如此,那我便改日再来拜访。”
说完,她转身上了马车。
“清谈?没成亲便如此,真是不知廉耻!”话虽如此说,她的脸上却流下嫉恨的泪来。
驿馆外,吐蕃探子们隐匿于人群中,时刻都打算动手,却见张七娘铩羽而归,不禁面面相觑。
“这刘绰,真是油盐不进。连张敬则的女儿都敢给吃闭门羹!”
行出一段路,扮成马夫赶车的探子低声抱怨,语气却颇为赞叹。
“哼,她不出门,我们便让她不得不出门。”马车另一边的队正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驿馆中,绿柳回了话后便退了出去。
菡萏跟在她屁股后面,表达敬仰之情。
“姐姐好威风!都说那个张七娘跋扈,姐姐却轻轻松松就把她打发了。”
绿柳轻笑,“不过是个有眼无珠之人,怕她作甚?”
自从知道了她与野诗良辅的事,刘绰便派韩风和夜枭查了查野诗良辅的底细,尤其是感情经历。
绿柳也就知道了,他被张夫人看中而张七娘却颇为嫌弃的事。
“是啊,哪有如此没眼力见的人?咱们娘子便是要逛灯会,也是跟二郎君一起。外头的花灯那么多,亮的跟白天一样。可不缺她这个大明灯来照亮!”菡萏道。
她们跟刘绰跟久了,学会了‘当大明灯’的说法。
这是刘绰将电灯泡替换了后,新造的俗语。
“走,咱们给娘子和二郎君煮碗甜羹去。”绿柳道。
菡萏更开心了,“好好好,正好我也想吃了!”
绿柳笑着看了一眼菡萏的腰肢,“你啊你,自跟了娘子后胖了多少?不怕回长安后,再也登不了饕餮楼的台?”
“娘子说了,胖有胖的美,瘦有瘦的美,我自己舒心自在就好。大不了以后,我坐在台上弹曲子。”
“你啊,真是被娘子宠坏了!”绿柳笑着摇头。
“娘子难道不宠姐姐?她早就给你备好了嫁妆,就等着野诗将军再立个大功登门求娶呢!三书六礼一样都不能少,凤祥下定,长安发嫁。”
绿柳眼眶微红,“这嫁妆我不能要。”
“这是为何?”
绿柳边收拾食材边道:“咱们几个都是被窦大将军送给娘子的。可娘子待我们却全无猜忌,也从未瞧不起我们。这份信任是千金难买的。娘子待我们亲厚,这几年我自己备下嫁妆了。若嫁到岐州来,以后怕不能留在娘子身边伺候了。说起来,是我对不住娘子。”
烧柴火的菡萏沉默了许久,蹦出一句,“那我以后再也不看外头的男子了。就是要嫁,也要嫁到府中。”
“你要嫁进府中?”这回换绿柳吃惊了。
菡萏知道她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忙指天发誓道:“姐姐放心,我就是死也不会爬府中郎君的床的,更不会爬李二郎君的。我说的是韩风他们,你可别想多了。”
抓在手里的柴火哐啷一声飞到了身后。
绿柳松了口气,“嗯,咱们自小一起长大,我知道你是个有分寸的。娘子待我们好,从不把我们当作奴仆看待。咱们自己可不能忘恩负义。”
菡萏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将手中额木柴扔了,“啊,姐姐,不好了姐姐!”
“怎么了?可是伤到手了?”绿柳忙问。
“不是,姐姐,我没事。是那个张七娘!”
“她又怎么了?”
“姐姐要嫁给野诗将军,以后便在凤祥府过活。这可是张将军的地盘。姐姐刚才那样说,已是将那个张七娘得罪了,以后会不会被她刁难?”菡萏认真道,“早知如此,刚才应该我去对付她的。”
“凭她是谁?只要敢欺辱咱们娘子,我都不会惯着。大不了以后我躲着她走就是了。娘子说得对,咱们不惹事,却也不怕事。她若不知好歹撞上来寻衅,我定不会饶她。”
“那若是欺辱娘子的是野诗将军呢?”菡萏促狭道。
绿柳将菜刀往砧板上狠狠一剁,“一样收拾!反正,谁都不能欺辱我们娘子!”
菡萏噗嗤一笑,“好姐姐,我觉得那嫁妆你绝对当得起!”
房中,见刘绰面色不悦,李二清了清嗓子道:“说起来,刘纯成亲,我这边还得专门为他备上一份礼的。若没有他,我与绰绰怕是无缘得见。”
刘绰挑眉,“少拿我来说事,便是没有这媒人礼,你与纯阿兄的情谊也值得单独备一份礼!”
李二觉得她的语气有趣,笑问道:“那绰绰你觉得我该给纯堂兄备些什么礼呢?”
刘绰红着耳朵道:“你自准备你的礼,我哪知道你要送什么!”
突然,驿馆院中传来一阵骚动。
李诚急急进门,高呼道:“郎君,员外,不好了,那个张七被吐蕃探子绑了!如今那些吐蕃探子正与守城的张四郎在火器工坊外对峙。”
“谁给的消息?他们要什么?”李二问。
“是上次那个传令兵。”李诚刚说完,那军士便进了门,跪到了地上行礼。
“他们要守军将火器的图纸和火药配方都交出来,否则就要杀了七娘子。”
“张四将军交了?”刘绰眉头一皱,她虽对张七娘无甚好感,却也不愿见她出事。
“那倒没有,不过四郎君素来极为疼爱幼妹。属下担心,过不了多久,他真的就把图纸交出去了。这才快马赶来请刘员外示下。”
刘绰听着,只觉得头大。
“二郎,果然被我们猜中了。那帮吐蕃探子在城中作乱是冲着火器工坊来的。”
若是那张四郎是这样一个蠢货,那张敬则把他留在敌后守城,是因为担心他去前线打仗更坑人么?
张敬则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将火器营组建起来。
若是知道女儿被绑架,儿子要为了赎妹妹,将一切付出和牺牲都付之流水。在大散关怕是能气到吐血。
她还没腹诽几句,便听那传令兵又催促道:“此前将军留有军令,火器工坊劳您督管。如今这城中,能名正言顺拦住四郎君的,也只有您了!”
“此事可曾报过张刺史?”李二问。
“报过了。可刺史府那边说,张刺史感染风寒,实在是管不了了”。
称病了?他这是怕张七娘出事,被张敬则记恨吧?
刘绰知道,因为张敬则那莫名奇妙的军令,若火器工坊出了什么事,她也要脱不开干系,起身道:“走吧,我这就过去瞧瞧,究竟发生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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