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远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同时压低声音说:“他们将两位郎君送回来的时候,留了一封信!”
看了信封上的字,刘绰心中一惊,“给我的?”
也怪不得她,本要杀她的人,突然给她来一封信,的确挺荒诞的。
高远挠了挠头,“县主恕罪,咱们在关中吃过这两夫妻的亏,为防有诈,谨慎起见,属下已经读过信了。这才能知道其中缘由。”
刘绰将信读完,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玉面阎罗和血扇郎君刺杀失败后身受重伤,一直躲在裴家在城外的庄子上养伤。
与其他刺客不同的是,他们亲身体验了火器的威力后,非但完全放弃了继续刺杀,还想保护刘绰。
他们很朴素地觉得,她不能死,她活着对大唐一定有好处。
所以,当舒王府那些因为在雪堆里埋伏太久得了伤寒的漏网之鱼,联络他们这边的漏网之鱼,进行第二次刺杀时,夫妻俩假意答应,又趁人不备将公主府剩下的刺客杀绝了,却再次受了伤。
之前住的庄子不能住了,为了更好的养伤,也为了躲避刺史府的搜捕,他们玩了招灯下黑,入城住进了裴府。
没多久,刘绰在醉仙楼第二次被刺杀。
节度使张敬则和刺史张年都下了严令搜捕刺客余党。
到李五郎被选中率队去河西道采购药材时,这对夫妻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
于是,他们以武力逼迫裴家也加入了采购队伍。
一是,他们多年未回故乡,很想回故乡看看。
二是,瘟疫起了后城门封锁,跟着采购队上路才好出城,离开正可以躲避节度使府的进一步搜捕。
这才有了裴九郎的主动请缨前往河西道。
他们打扮成裴家家丁的模样混在采购队伍里,一到了河西地界便偷偷脱离了队伍,还勒索了裴九郎一大笔银钱。
少小离家老大回,却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亲人一个没找到,血扇郎君却在闹市看到了自己幼时的玩伴。
玩伴已经成了吐蕃贵族的“人驴”。
贵族家的小姐年纪小,想看街景不想乘车,骑马又怕高。
他便如畜生一般在地上爬行,背上放着一个舒服干净的座垫,驮着小姐。
他的四肢没有如马蹄铁一样的保护装备,只在手掌和膝盖处多绑了些破麻布。再加上厚厚的老茧,长久爬行倒也没有流血。
于是,在一家干货铺子前,四目相望。
饶是玩伴已经变得麻木又痴傻,完全当自己是牛是驴,血扇郎君还是在看到对方难得露出的笑容时一眼认出了他。
儿时玩伴甚至没跟他说上一句话,便因为洒了小姐刚买的一袋炒黄豆,被当众鞭笞而死。
死了一个人驴怕什么?
只要将套在他身上的坐具取下来,套在另一匹人驴身上就好了。
新的人驴只会爬得更稳当。
小姐坐着人驴走了。
玩伴的尸体被丢弃在大街上,连一张收殓的草席都没有。
失去了坐具的人驴,看起来皮包着骨头。
饶是这夫妻俩杀人无算,面对此情此景,心头也在滴血。
那小姐身边带着不少护卫,大庭广众之下,他们若轻举妄动,便会引火烧身。
一切都没有改变,甚至变本加厉。
两夫妻决定摸清楚那贵族家的情况后,宰了那丫头片子给玩伴报仇。
可年节时期,吐蕃人对人户查得紧,他们这样的外人根本租不到屋子。
从巡街之人手里将玩伴的尸体领走安葬后,他们便一直换着客栈住。
不想,却遇到了那帮抓获刘二郎和刘三郎的吐蕃兵进店吃喝。
吐蕃兵身上的令牌跟那小姐身边护卫的一样,两夫妻便留了意。
盯梢时,得知了刘二郎和刘三郎跟刘绰的关系,他们便出手将人救下。想着挟持着两人回去,逼迫刘绰将手中的火器交出来。
他们要把火器送到兵部尚书府上,让唐军全都装备上,然后有生之年,看着河西道被收回来。
没想到,他们带着人刚回到陇州,双方就开战了。
前往凤仪城的路上,又遇到带着火器营驰援的张敬则。
他们这才知道,刘绰已经将火器交了出来,还帮着凤祥军组建了火器营。
于是,计划再次变更。
这回,他们要的不是火器,而是用刘二郎和刘三郎的命换自己不被继续通缉。
两命换两命,夫妻俩觉得很公平。
所以,他们把刘二郎和刘三郎送回了张敬则手中,认为自己再也不欠刘绰的了。
至于那贵族小姐到底死没死,信里头没说。
“所以,张将军真的取消了对他们二人的通缉?”刘绰看完信问道。
高远点头,“张将军也觉得此事很公平。他们没参与第二次刺杀,还帮着我们把公主府那帮刺客给收拾了。将功抵过,若是这两人从此不再对县主不利,自是不必对他们斩尽杀绝。”
“可知这夫妻俩现在人在何处?”对于信上的内容,刘绰有些不置可否。
高远摇了摇头,“不知道,要么在关中,要么在河西道,他们背叛了晋阳长公主,总不敢回来长安吧?”
刘绰却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为何这夫妻俩在信中把人驴之事描述得如此细节?
若仅仅是为了不再被继续通缉,没必要这么煽情的。
傍晚时分,刘二郎和刘三郎才带着一身酒气到了刘家。
刘翁看到数年不见的两个孙儿,欢喜得不行。吩咐曹氏张罗宴席,好好款待他们。
刘二郎在得知刘娴即将要嫁入许家后,腰杆比刘三郎要挺上许多。吃饭时,筷子都敢伸得更远。
夏氏欢喜过后,得知两个孙儿只是做了旅帅,心里头却有些不满意。
在唐代军中,一旅有一百人,旅的主官就是旅帅。一团有两百人(少数团有三百人),团的主官是校尉。
旅帅是一个相对较低级别的官职。
刘二郎原先在彭城老家兵曹里当差,管十个人,不过算是个什长。如今,的确算是升官。
可刘三郎托了刘娇家翁,那位前蔡州长史的福,本就是做百夫长的。几年过去了,如今混成个旅帅,根本是毫无变化的。
再加上有刘绰的二品县主一衬托,区区旅帅实在有些让老太太兴奋不起来。
宴席上,夏氏忍不住问,“三郎,这都没有外人,你跟祖母说,是不是因为四娘子难产,没给顾家留下一儿半女,那顾长史派人在军中给你使绊子了?”
刘翁一听这话就不开心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两个孩子才多大?年纪轻轻当上旅帅已经很了不起了!咱家老五是长辈,不也才是个旅帅么?”
夏氏听到老头子为了孙儿的面子不惜贬损自己的儿子,不服气道:“那能一样么?咱们老五是靠自己,哪有人帮扶?如今二郎和三郎都在那张将军手底下效命,他得了咱们绰绰不少助力,只给他们个旅帅当当,就是不像话!难道我说错了么?”
“妇人之见!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刘绰默默吃着饭,不说话。
两个人被吐蕃人擒获的事,他们自己不提,自然是不能让两位老人家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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