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在两人直勾勾的注视之下,那于半空中流淌着九色溢彩的仙石轰然崩塌,一缕青烟从粉尘中升腾而起,被虚空中的什么东西吞噬。
“小……”
但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幕,苍老虚影急忙出声。
而就在他嘴里刚蹦出第一个字时,静静盘坐的少年便无言地抛出一枚玉戒砸在他身上。
“我不甘心啊!!”
悔恨的嘶哑声如同微不足道的颤音,最终归于单调宁静之中。
第七十八个……又失败了。
云仙先默默仰望穹顶,也不知此时该作何表示了。
而那将老者吸收的玉戒在地上滴溜了一圈,又重新滚回了他的座边。
“唉,真是……”
云仙先沉默了半晌,缓缓从乾坤袋掏出一个小玉盘,无奈一笑,道,
“轮到这位前辈了,先介绍一下自己吧。”
玉盘之上浮现的白须老者悠然抚须,目光温和:
“呵呵,小友倒是健忘,也罢,老夫便再说一次,老夫乃天机阁玄字辈首座,天玄子……”
“我想起来了,你不是第十八号吗?怎么还在待选区?”
云仙先微微挑眉,就要将这玉盘中的老者收入玉戒中,意识到大事不妙的对方也再顾不上摆架子,急忙喊道:
“小友别!上回失败老夫承认时代更迭力不胜任,这回我可提供现世之助,绝对管用!”
闻言,云仙先一滞,心想听听也无妨,便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见自己竟然从这妖人手中逃过一劫,连天玄子本人都是有些诧异,随后才松了口气,脸上重新浮现出笑容:
“小友,老夫我是明白的,这种明知自己的才能远非如此,却始终被无形所牵制、难以有所突破的感觉……”
“……”
云仙先的沉默让天玄子误以为他这是被戳穿了内心,脸上顿时浮现出了然的微笑:
“老夫也是过来人,而这都是因为天道的原因啊。
“大道在时,天地灵气鼎盛,圣体迭出,可天道降生,致使世间万事变易,纵然天地道业稳定了许多,却也让有才有能者多了一层束缚,那便是运。
“修炼速度、天地机缘、功德香火、外事劫厄……好运者前途坦荡,劣运者命途多舛,这简简单单一个‘运’字,却决定了无数人的一生。
“虽然说起来很别扭,但试想一下,小友身上的强运不也是如此吗?
“百万年来,多少能人前仆后继只为抓住那虚无缥缈的‘运’,终其一生却结局惨淡,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收获。”
天玄子微笑道,
“老夫曾在淮天战场得到了一卷秘经,名曰《缘经》,当时的老夫已然登临仙境,却还是无法看透这妙法之中的奥妙。
“但仅凭那一丝皮毛,老夫便已窥到了那运势一端,没错,这本秘卷上记录着的,竟是一个足以操弄天数、掌控运道之法!
“这卷上写着,所谓运道,有阳运、阴运、国运无数,万运相承袭,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
云仙先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正说得起劲的天玄子面露尴尬之色,随后道:
“呃,总而言之大意便是,气运虽然飘渺如烟,却是可以被掌握的。
“譬如那阳运亨通者一生坦途、一国有龙运加护则百年无忧,这些都可以由人为经营所壮大,道经有云积德行善无外乎于此。
“这时候有人就要问了,一个人的功德再如何积累也是有限的,有人做了大半辈子善事还不如刚出生的气运之子来的宏大,那该怎么办呢?”
天玄子指向云仙先。
云仙先没有配合他,而是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
“咳!而这《缘经》便是这解决之法,它有夺天生运之能,凡受法门笼罩者皆为法门所致,无论是一国国运还是天骄之运,都将为你所夺取并加以驱使。
“不错,修此功法,便能以天下气运为己所用,在你扼下的人、妖、国乃至一切都将为你自身洗刷业障,统合无上功德自成道业……”
“等等,老先生你似乎误会了一点啊。”
云仙先缓缓抬起一根手指,眨了眨眼,
“对于我来说,气运多少于我而言其实根本没有所谓……”
“老夫明白的,你的强运无需羡嫉任何天骄。
“所以这些日子老夫在玉盘中没日没夜地推演这个问题的答案,竭尽全力,用远胜于过去一切推演的玄力,只为了给小友找出一个答案——
“老夫甚至可以对着大道发誓!”
天玄子说这话时相当诚恳,且真的立下了大道誓言,显然是真心实意。
云仙先思考了一下,点头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小友有没有思考过一个问题,世间万物的存在都是有平衡的,但你身上的强运显然不属于其列,是一个极。
“运与天道浑为一体,除非你能使得当今天道陨落,想要摆脱它显然是徒劳的。
“但削减不成,添加要素便可,当这种极在你的个体上达成了平衡,自然也就失去了引力,聊胜于无了。”
“……”
云仙先沉默,但可以看出他的眼中已然闪烁出几分兴致:
“法门呢?”
天玄子有些尴尬地抬眸,嫣然一笑:“只可惜被我丢了……”
闻言,云仙先脸上的微笑陡然消失,他不再言语,直接拿起手上的玉戒。
“等等!老夫既然敢说,自然有办法将之找回!”
天玄子见势不妙赶忙抬手求饶,全然不再有高人之姿,
“想必小友应该听闻过天机阁之名!”
云仙先歪头思索了一下:
“略有耳闻。”
不过他并不熟悉就是了,只知道这天机阁背景深厚,网点极多,是唯一一个势力遍布全玄域的“宗门”,仙门与世俗之间的联系便多倚仗于他们。
话说回来,世俗的拍卖会、大比、榜单什么的,似乎也是天机阁所操办。
“既然如此,小友也应该对天机阁之衍术与情报掌握有所耳闻……”
“你是说让我联系上天机阁,让他们去帮我找?”
云仙先听懂了他的意思,面上似笑非笑。
天玄子连连摆手:
“小友放心,这绝不是大海捞针,当年我在天机阁好说歹说也是一代太上,所用功法大多都为门人所记录,其中必然有《缘经》的部分。”
“但若真的记录完全……”
“小友说的没错,所留下的必然只是些皮毛,但那也足够了,小友可别忘了老夫是谁,天玄子!当年天下若论衍术,我说第一无人敢说第二。”
天玄子突然高昂起头,老脸上满是自信,
“而且虽然这法子听起来很麻烦,但请小友仔细想一想,即便这可能会花些时间,也可以顺便让天机阁的那些小娃子帮忙寻些其他的线索,直接两手抓,兴许也能找到些契机。
“而只要由老夫出面,天机阁绝对会将小友列为座上宾,到时小友只需安坐原位,静待他人呈上方案即可。”
“……”
云仙先陷入沉思,在心中盘算了许久,这才缓缓出声:“你……”
“呵呵。”
而就在这时,空间泛起了些许涟漪,一道模糊的光影在其中流转。
嘲讽的声音在这空旷空间荡漾开来,沉郁的房间中,回响起不速之客的每一个字词、每一个音节,一片死气。
这突如其来的异状让原先以喜上眉梢的天玄子大惊,云仙先也有些意外地望去,只见那光影幽然交织出人的轮廓,从中缓缓飘出一个阴鸷之声:
“尽是扯淡。”
…………
梦华楼楼下,王掌柜笑吟吟地将手中沉甸甸的绣袋丢在柜上,吩咐账房保存好。
又是这样。
账房收起绣袋,按照他的吩咐将其放入精金匣子中,余光瞥见王掌柜。那欢喜的模样,终是忍不住询问道:
“掌柜的,这顶楼的客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他给的这点金子您也瞧不上吧,为何回回都是一副宝贝的样子?”
“呵,你懂什么?”
王掌柜心情很好,只是轻哼一声,
“那位可是仙人啊!在你看来是金子,在我看来,这可是大大仙缘啊!”
“仙人?”账房吓了一跳,“我还以为那是您胡诌的呢,可仙人不是最好璇霄丹阙吗,怎么会住我们店?”
“谁知道?要是能被你看透那还叫仙人吗?”
王掌柜白了他一眼,又突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
“我估摸着是除魔来的!”
“什么?!除魔?!”
账房大惊,王掌柜急忙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唉,你小声点!”
“唔唔!”账房连连点头,王掌柜这才松开了手,见对方一副惶恐又迷糊的模样,那好为人师的劲一下就上来了。
“我跟你讲,咱们这楼可大有来头。”
他低声道,
“听说啊,那是一个连咱们宣水都没有诞生的时代,许多道人称其为‘洪荒’。而那时,我们这梦华楼还是镇魔塔!”
“当真?!”
“嘘……当时邪魔歪道横行,生灵涂炭,太曜神君遂赐化魔水、降下结界,使塔中诸魔再难逃遁。
“而在圣人时代末,人道香火大兴,此塔也不再有囚禁魔道之用,故而有仙人将此塔废除,撤去了神通,但这也衍生出了一个问题……”
帐房眨了眨眼:“里面还有魔气残留?”
王掌柜点点头:“此塔千万年来镇魔无数,却因此深受魔气侵染,纵有仙人携无往净尘珠清除了多数魔气,却仍拿这寄宿在顶层的魔气没有办法。”
“为什么?”
王掌柜的眼神忽地低沉,煞有介事地说道:“因为这个魔气,很可能是第一真魔祖月孛所留。”
“那个传说中的大魔头?!”
帐房不由得张大了嘴,他没想到在这儿还能听到过去那被母亲用来威胁自己别哭的神话人物。
“不错!第一真魔祖月孛是洪荒时代的大魔,与罗睺、计都齐名,恃一方寸神通放牧万仙,大兴魔道,使得洪荒生灵十不存一。
“而祂的修为更是通天,一度与太曜神君齐名,甚能称得上是洪荒时代的天地主角,所幸祂一生积恶过多,得天道返诛,身消道陨。
“但纵然如此,祂所留下的魔气也非一般手段所能祓除,在这里被旧朝用作神楼之时,就多次为非作歹,蚀人心魄!
“据我姥姥的祖宗说,后来有人看到天边有仙人出手,将整座楼纳入三清炉中炼化了九九八十一轮转,方才除掉了这祸害!”
“那……”这话越说越离谱,账房面上郁郁不安地说道,“那这次仙人来不会是……”
“说不定呢。”王掌柜嘿嘿一笑,故作阴森地恐吓道,“如果你今年正月不工作的话,大魔可能就会来找你哦!”
“……所以掌柜的你是瞎诌的对吗?”
账房顿时不怕了,满脸无语。
“哈哈,谁知道呢?”
王掌柜捧腹大笑,眼中却是掠过一抹异光。
…………
“你应该也明白吧,倘若他真的与外界联系上,是继续在你面前卑躬屈膝,还是背叛你逃出生天呢?”
凭空出现的光芒化作一个妖异的黑袍青年,那深邃之眸饶有兴趣地俯视着云仙先。
“你是何人?怎敢在此大放厥词、凭空污人清白!”
而天玄子很快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厉声喝斥道。
“本座?”
黑袍青年微微挑眉,嘴角浮现出微笑,就欲开口,眼中却是闪过一抹讽刺,下一刻,只见一股幽旋之气已猛然袭向他面门!
是天玄子,此刻他的苍老眉宇间已是寒气逼人,杀气腾腾,显然是要置眼前之人于死地!
“啊……”
黑袍少年喃喃自语,面对这杀招却是不躲不避,直接迎了上去!
这反应让云仙先与天玄子皆是一愣,天玄子很快便是冷笑一声,袖袍裹挟风雷便是悍然轰出。
但下一刻,他的冷笑便僵在了脸上。
而云仙先也是微微偏头,只见天玄子那气势汹汹的一击狠狠轰在黑袍少年身上,却如一拳轰入棉花般绵软无力,狂风止息,甚至缓缓没了进去,俨然要被整个吞没!
“什么?!”
天玄子大惊失色,不想积蓄多年的灵力竟落得如此结果,连忙想要抽手回身。
但已经晚了。
天玄子只觉得全身上下蔓延起一阵虚无,那黑袍少年的身体就如同一个噬人的黑洞,将与他接触的一切事物尽数泯灭。
而自己却无计可施!
穷途末路之际,天玄子急忙将哀求的视线投向那始终默默旁观的云仙先,祈求这个妖人能够出手:
“小友,不,先生!助我……”
而那妖人脸上除了一成不变的微笑外,别无他物。
“出手啊混帐!你可知这个家伙是……”
“聒噪。”
黑袍少年此刻啧啧叹气,含笑的眉宇间突然闪过一道阴森,身影突然膨胀,如同一个巨大圆豆将那天玄子活生生吞了进去!
不过也也不算“活生生”吧,毕竟他已经死过……倒不如说,他这种状态究竟算生还是死的?
云仙先如此想着,见那黑袍少年幽幽望来,干笑道:
“阁下你不会连我也想吃吧?”
黑袍少年的身形扭曲间恢复原样,饶有兴趣地看着云仙先,而后活动了一下手指,笑问道:
“我就那么把你的随身老爷爷给吃了,你不害怕?”
“我不正在害怕吗?”
云仙先轻声一笑。
“……”
他这莫名其妙的反应让黑袍少年哑然失笑,只觉得眼前这个人有趣。
而后他悠哉悠哉地抚摸着肚子,忽地张口,一道幽色光芒吐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渗入云仙先脑海之中。
“我是天玄子,出生于玄域中洲,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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