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会死。”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动摇,清澈地回荡在空洞的空间中,阿青听后表情也是一滞,神色复杂。
“……”
无数颗机关的眼睛注视着云仙先,半晌,那些机关装置后发出极荒谬可笑的嗡嗡声,带着金属质感的、刺耳的从容,张载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你这家伙,简直比我还不配做人呢。”
“……”
云仙先还是那副表情,阿青突然惊觉,就在刚刚这一瞬间,她总算明白了为何这个少年身上总会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因为自始至终,他的脸上总是那么几个表情,一模一样、没有半分误差的表情!
那他究竟是……什么东西……
笑罢,张载神情幽幽,低声道:“那么你现在想要什么呢?”
阿青神色惊慌,她赶紧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一个不知从何处已经到达她背后的机关人一手锁住了喉咙,再发不出一丝声响。
而这一幕也被云仙先收入眼底,他微微挑眉,然后说:
“给我机关天道的传承,然后我就会……”
“我都说没有了。”
张载用无奈的叹息声打断了他,眼中思绪一闪而过,不由得有些发笑,
“你们果然很像啊,怎么都不听人说话呢?”
云仙先淡笑着摇摇头,坚持道:“一定有的。”
“啊……”
张载语塞,发出一声耐人寻味的叹声,然后微微打了个响指。
“咔。”
那个掐着阿青的机关人手掌缓缓用力,阿青顿时感到一股窒息感涌上心头,她的身体紧绷着极力挣扎起来,面色苍白,却是无济于事。
看着云仙先望来的眼神,张载笑了笑,又打了一下响指:
“为了帅嘛,我在世俗里还是学到一些东西的。
“我知道,先前的战斗之中阁下的损耗也极大,恐怕现在已是强弩之末了吧?不然你也不会始终按兵不动,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张载悠然阐述着现状,仿佛已是成竹在胸、胜券在握,
“如何?阁下巧捷万端,应当算的明白,回去两个总比都回不去要好吧?又或者你想搏一搏,在我下杀手之前救下这个妮子?”
“你似乎是误会什么了啊。”
云仙先叹了口气,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不过也是,我和你的确不太可能相互理解……说到底,终究是‘人’和‘机关人’啊……”
“咔!嗒!”
空荡的洞穴中响起整齐的机关声,无数个黑漆漆的洞口已然锁定了云仙先,“张载”们的无数双眼睛冷冰冰地望来。
它的语气再无一丝波澜,说:
“最后通牒,我不想与阁下为敌,但如我所说,如果你真要拦在我的面前,我不会留手。”
“这样好吗?那就表示你想要‘攻击’我对吧。”
云仙先轻描淡写地扫视一圈,突然抬起手指,睨着张载,
“这可不是一个‘机关人’精打细算能得出的答案啊……”
“飒!”
话音未落,一根在暗处早已蓄势待发的长鞭呼啸而来!
云仙先反应不慢,脚步变换便是侧身躲过,然而呼呼风声尚未停歇,卷起一团鞭影便是连环袭来。
而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机关人脚下忽地塌陷,劲风急迫,却稍稍一歪,擦着云仙先的头顶掠过,一个未能收势,便“嗤”的一声削去了自己的头颅。
可并没有给云仙先喘息的机会,又是一个机关人挥刀而上,银灰长虹一闪,凝练真气包裹,凌厉异常。
然而,这招又是被云仙先若无其事地斜身闪开,还未等它挥出另一刀,手腕连接处却是在巨力下猛地断裂,咔嚓一声便是一个回旋将其拦腰截断。
紧接着又是一群机关人扑上……
“轰!”
“……”
张载人形负手而立,一双幽深眼眸远远旁观,眼见着眼中如潮般的自己莫名其妙地就被抹杀,死气沉沉的面上也泛起一丝阴冷。
虽然是试探,但它并未留手,可即便如此,它还是未能逼出这云仙先的神通,甚至都未能察觉到他使用术式的痕迹。
他隐藏得太深了,从头至尾就像个再正常不过的元府后期,且根本没有使用过真气与术式,根本无从判断他究竟是何境界、尚有几分余力。
兴许他那脸上的表情也是铺垫,那始终游刃有余的模样也的确影响了它的判断,它试探,而对方也只是还击,并不暴露自己的仙力。
因此,纵然它知道先前与乾门一战他绝对损耗颇多,却仍不敢赌……
恐怕想要拿下他这种诡异神通,必须得动用八门神机。
张载面上无动于衷。
可此人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始终站在靠近中枢核心的位置,一旦放开出手,动用八门神机,必然会伤到核心。
而他正是以此为要挟,嘴上轻描淡写,实则是以传承为借口,想逼自己做出决定,放了这两个妮子。
呵,虽然行事作风相当傲慢,干的却都是些正道的事啊。
“唉……”
张载轻叹,再抬眸,眼神已是深湛。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瞬间充斥了整个地穴,犹如天崩地裂,洞穴的底部突然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
云仙先的注意被这异状所吸引,紧接着,便见一只巨大的机关鱼从地底深处猛然跃出,它的身体如同山岳般庞大,血盆大口张开便将他一口吞入腹中。
“诚然,八门神机每一个都有惊天动地之能,不过,你要是以为八门神机会因此而束手束脚的话,那可就太天真了。”
一击得手,张载嘴角勾起一抹非人的笑容,而下一秒,脸上笑容便已窒滞。
只见,兴许是它冲得太猛,竟一头撞在了洞天一颗巨大的岩石上,身形扭曲间,巨大身躯被卡住无法动弹。
紧接着,上方突然崩塌下来一块巨大的仙石,又恰好砸在了其脆弱之处,直接将“张载”的巨大身躯拦腰截断!
“噶!”
金属撕裂的声音尖锐如惨叫声,在洞穴中久久不散、嗡嗡作响。
“什么?”
张载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切,思绪间泛起惊涛骇浪。
其他机关人会因岁月而有磨损,出现部件老化和真气输出故障可以理解,但八门神机由仙金打造,怎会因此出现问题,又如此巧合地被其撞上?!
他的神通究竟是什么啊?!
“不过……”
当看到云仙先的身影从截口中出现的一刹那,张载面上的诡异笑容愈发阴冷,刹那间,便消失在了原地,只余下无数发声装置发出的隆隆作响,
“现在也不用束手束脚了。”
再见他时,已然出现在云仙先头顶,张载眼中闪过一抹寒光,双肩萦绕青色游龙,随即刷的一声,长剑出鞘,刃吐青光,清灵翔动之间唤出千重海浪,轰然落下!
云仙先抬头,可还不等他想出应对之策,对方的杀招已猝然而至,龙威降临,天地都为之失色,实乃间不容发、避无可避!
“来!让我看看你会如何应对!”
张载本命神通施展,机关躯体内的所有真气轰然而出。
面前、上方、身后……它的视觉通过无数机关人牢牢锁定在云仙先身上。
其余躯体更已蓄势待发,只要他做出任何举动便会被立刻淹没于暴虐的能量流之下。
此时此刻它没有半分懈怠,就要在此一决胜负!
差一点了。
就差一尺,只要干掉了这个家伙,最后的阻碍就会消失……
这一刻,时间流逝得仿佛相当缓慢,一尘一沙、一举一动都毫无保留地映照在它的脑海中,分秒都变得如此刻意、缓慢,像食金虫般折磨着它的神经结构。
云仙先稍稍侧过身子……
远处火炮已然锁定落点,潜地长龙现出真身。
云仙先脚尖点地似要掠开……
八门神机的离、震二门已从天边奔袭而来。
云仙先还想做什么……
但已经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青光势如破竹,它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阻碍,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止它抹杀这个人,他的仙力果然已经用尽了!
赢了!
狂虐的青色光辉如利剑般刺入这天地的色彩之中。
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耳畔的嘈杂、现实的喧嚣都消失了,只剩下它和眼前的苍翠欲滴、春色满园。
“阿载?你在想什么?”
张载眨了眨眼,缓过神来,看着面前向自己微笑的女子。
她沐浴在阳光之下,宛如一朵初绽的莲花,裙摆随风飘动,静静地坐在庭院的石凳上,灵动的双眼中闪烁着几分担忧:
“阿载?”
“不,没什么。”
张载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墨青梅眼中的担忧未消,她有些心疼地站了起来,用丝巾为他擦了擦额头的尘土:
“你最近总是不在状态啊,千万不要让自己太累了。”
“嗯。”
张载轻轻握住妻子的手腕,将她拉到了身侧坐下,柔声道,
“我知道的,只是最近除巫仪的研究已经有了方向,想趁此机会一鼓作气完成它而已,毕竟……”
他自知失言,表情一滞,没有继续说下去。
墨青梅闻言却是掩嘴轻笑了一声,身体轻轻地靠在丈夫身上:
“没事啦,不要太担心,虽然天巫疫号称无药可治,但其实我也并没有感觉有多疼。
“倒是你,可别为了给我治病把脑子治坏了。”
“……”
张载强颜欢笑着点了点头。
但他哪会不知道,天巫疫自洪荒起便一直被冠以“见者死”的名号,由山海部族所作,遗祸千年,此毒若深,当惨绝人寰,纵是仙躯亦有自缢入髓之痛。
“对了,过几日陪我去一次翠微山吧,听说那里的花海已经开了,很美的哦,看了心情一定会变好的。”
墨青梅笑着拍了拍他的头,身子抱紧了他,撒娇道,
“好不好嘛,带我去嘛,用你的那个小机器赶路不会太慢的啦。”
“不行。”
张载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这个提议,然后语气放缓,
“你的身体现在有待调养,这般舟车劳顿你受不住的,还是等你的病好了我们再去吧。”
“好吧,那我们约好了。”
墨青梅眨了眨眼,笑嘻嘻地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由深紫色小花编作的花绳,为丈夫戴在手腕上。
“这是什么?”
“山里面找到的小花啦,听说它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呢。”
“哦?什么名字?”
“哼,才不告诉你。”
墨青梅调皮地眨了眨眼,依偎在丈夫身上,头微微靠着他的肩膀,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晶莹和感激,轻声说道,
“谢谢……”
“感谢。”
张载接过乾门递过来的九色石,将它镶嵌在了装置之上,同时另外的它也不闲着,各自调试着核心装置。
“……”
不断有能量流入核心轨道中,金色光芒倒映在乾门的冰冷躯体上,而它只是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或者说,看着那在核心中的透明棱柱中沉睡的女子。
“先生不设传承,便是不想让我等只做一个物件,让我们去做自己的主人,而你入了世,却成了一个奴隶。”
它毫无波澜的声音从胸腔中的七命灯中传出。
“我知道。”
最接近它的张载看了它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你是我们中最特殊、也是最受先生喜欢的一个,你自然更能理解先生的意思。”
“可据我所知,你才是。”
乾门淡淡地说,
“你跟着先生最久,八门神机也都是由你分化而来,先生把洞天留给你,是想让你接他的班。”
“……”
张载没有回话,似乎专注于手上的工作,所以乾门接着说:
“天巫疫是洪荒遗厄,自变道开始便已天理不容、烟断火绝,患此症者寥若晨星,解此症者更是旷古未有,事已至此乃天道使然,何必苦苦挣扎。”
“我知道……”
“你知道她会疼,你的所作所为根本无济于事。”
乾门静谧地悬于空中,胸腔中七命灯火摇曳,平淡地说,
“百年内你解不了天巫疫,她也忍不了百年,她会生不如死,何必受此劫难去搏一个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奇迹。”
“我知道……”
张载艰难地发出声音,木偶已经几近窒滞,它五脏六腑的神早已绷得断了,如今吊着它的,只是悬在记忆上的一根花绳而已。
我当然知道。
可她说要忍了啊。
她说一定会和我一起的。
她说会和我再看一次花海的。
“你说,我……我怎么可以放弃啊?”
张载沙哑地说道。
“……”
真是荒唐……
而当张载的视野翻转过来,喧嚣重回耳畔,他的情绪中涌上一股不甘,因为直到现在,它也未能了解云仙先的神通究竟是什么。
他真有那么强吗?
视野在坠落,它意识到,是自己的真气输出发生了故障,没能控制住乱流,故而自爆了。
原来这具身体已不知何时羸弱到这种程度了吗?
它这样想着,脑袋重重磕在地上,又从地面微微弹起,那个少年的身影滑入视线。
他依旧是那副态度,脸上的墨镜已经不知所踪,那双令人心悸的、非人的双瞳正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没错,这一切都是天道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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