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妈妈在最前方引路,今日的她看上去比昨日还要高兴十倍,或者说,从金杏盛会后,她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云仙先走在她后头,脸上没有再画像几日前那样的浓妆,不需要脱下墨镜,身上也没有太过艳丽繁琐。
这也是近几日的不同,而对于云仙先来说,倒也是个意外之喜。
走着走着,他瞥了眼这老鸨因笑容而提起的脸颊,玩味道:
“今日是有什么大喜事让您那么高兴?这是有人出价高到您都汗颜了?”
闻言,魏妈妈笑了笑:
“呵呵,你别说,这些天来想见你一面可是真正意义上的千金难买了。
“说起来,妈妈我虽然知道你脑袋很灵光,但还不知道你的文学造诣有那么高。
“唉,你真是风月界百年难遇宝玉啊,能得到你是杏花楼之幸,真不敢想失去你会是什么样子……”
先是感叹着,然后魏妈妈突然话锋一转,表情神秘:
“不过我那么高兴可不是因为这个,你可知今天会有何人来吗?”
“谁?”
云仙先摆出一副好奇的模样,
“杏花楼的那位幕后掌柜?”
“唉呀,不是……”
魏妈妈笑容满面地摇了摇头,眼中却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这可是位大人物啊,听说是来谈你的事的。”
云仙先微微挑眉,细细想想,能让魏妈妈这般高兴的大人物想来应是宣水或是世俗鼎鼎有名的人,只是硬要回忆,他却想不出几个人选,所以也没再说什么了。
“好了好了,就先留给你些悬念吧。”
两人来到了熟悉的天字号走廊,魏妈妈停下脚步,拍了拍手,道,
“今日中标的那位是个性格有些特别的客人,我就不陪进去了,你尽力就好,也不需要做那些荤事……”
说罢,魏妈妈冲他眨了眨眼,猛拍了一下他的背,小声道:
“当然,若是你喜欢我也不拦着,杏花楼特色道具组在床柜三行……”
云仙先苦笑一声,径直走到了天字房门口,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沉闷的、听不出男女的哼声,随后他推门进入。
庭院还是一样的庭院,云仙先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什么人影。
那就是在屋子里了?
云仙先将视线转向了那个屋子,不由得眯了眯眼,随后缓缓走入了屋中。
一推开门,便有一股淡淡的幽香飘于鼻尖,但这屋中并没有点什么香薰,应该是屋中人身上自带的。
云仙先扫视一圈,最终发现了那床榻的帷幕后有着一个身影,此人身上裹得严严实实,辨不清身形,只是听那呼吸沉稳,似乎是位男子。
“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此人神神秘秘似乎还真有些古怪,云仙先走到了床边。
这时,鼻尖的幽香更浓了,还隐约有一丝熟悉感,但却如那香味的主人般说不清、道不明。
“兄台,你好香。”
而就在云仙先这句感慨话音未落,那帷幕后的身影忽地一动,紧接着帷幕掀起,一只手便是从其后探出,猝不及防间揪住了云仙先的衣领,一股巨力便将他扯了过去。
“咦?”
对此,云仙先发出一声惊奇的疑声,然后便是直接被拽进了帷幕之后,狠狠摁在了床上,紧接着便是一个柔软的黑影压在了他的身上,让他无法动弹半分。
烛光在帷幕的掩盖下缓缓散发出光亮,笼罩在那神秘人的轮廓,同样朦胧了“他”的脸。
这时云仙先还有空先扶了扶墨镜,望着眼前之人若有所思。
“……”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两人便这样一上一下地对视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倒是说些什么呀!”
气氛逐渐变得古怪起来,云仙先还是什么都不说,少女恼羞成怒,手上的力道又是多用了几分。
“你谁啊?”
云仙先被她这一下摁得有些难受,尝试性地挣扎了一下,却发现这少女的力气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强,
“这位姑娘有话好说,我有点透不过气了。”
“你!”
听他这话,少女顿时柳眉倒竖,面上更是气极,但在看到云仙先那依旧毫无波澜的表情后,又是倒吸了一口冷气,缓缓松开了手,从他身上起身。
“谢谢。”
云仙先冲她点点头,抬起身子,顺便将碍事的帷幕拉开,仔细端详起面前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
少女面上裹着的丝绸已是耷拉在她的肩上,皎美的脸庞上有着几分英气,但当与自己对视后,还升起一抹诱人的红晕。
而在他的眼中,少女的轮廓除了烛光外还漫着一抹淡淡的灰白光芒,又与琴公子的淡青光和其他人的白光不同。
说起来,是有点面熟啊。
云仙先眯了眯眼睛,随后迟疑地说道:“云道友?”
“你个头啊!!”
少女猛地一扯头巾,容貌完全的暴露在空气之中,眼中几乎已经要喷出火来,
“我是叶笙歌啊!!你在逗我吗?这才几天没见你居然就把我忘了?!”
“哦,原来是殿下。”
原来是谜团重重的四公主殿下,几日不见差点都忘了有这号人了,云仙先干笑了一声,毫无诚意地拱手一拜,
“真是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见您,我还以为您已经回到陛下温暖的老巢了呢。”
叶笙歌面色阴晴不定:
“我也没想到还能在这遇见你,明明已经承诺过会让我安然无恙回到帝都,转眼间自己竟突然不告而别跑到青楼来鬼混了!
“若不是最近城内传的沸沸扬扬被我抓了个正着,你是不是还想在这呆一辈子、将与我的承诺抛在脑后啊?!”
“殿下,这话说的不对,我可不记得我们什么时候有过什么承诺。”
云仙先表现得相当无辜,
“硬要咬文嚼字,我可能是说过会提供一些帮助,但也仅是看在那几天同行的份上保障您的住食,况且,您现在不也活的好好的。”
“你……强词夺理!”
叶笙歌气得俏脸煞白,直接是将公主的涵养抛在脑后。右手颤抖着指着云仙先的鼻子,
“你这混蛋说得轻松,你可知这几日来我经历了什么?!”
云仙先眨了眨眼,偏头调笑道:“心惊胆战,夜不能寐?”
“放屁!!”
她直接是爆粗了,这让云先生有些意外,
“自从你不告而别后,那掌柜和酒楼的伙计都还以为是怎么样了,对我的态度都古怪起来,那里面的住客也都传起风言风语,都说你这房间住了个……可恶!”
云仙先笑吟吟地起身,从一旁的柜中掏出了一些茶叶为她沏上:
“殿下换个思维想,这对您来说实则是好事一件,毕竟很难有人会认为以这种形式活着的您会是当朝的公主的。”
“对,还有你养的那只灵宠!”
似乎是想将这几天的不忿尽数发泄出来,叶笙歌坐在床上,话锋一转又是抨击起其他来,
“真不愧是主人和宠物,两个全都是怪胎……”
“哦?”
而提到麟一,云仙先神色微动,一边将沏好的茶送到她面前,一边饶有兴趣地看向她,
“麟一怎么了?”
叶笙歌神色怪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从他手上接过茶杯吹了吹,说道:
“其实本来也还好,但就在三天前的晚上,它突然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体内真气突然爆发开来,把客房炸了个大窟窿,底下人正巧……
“咳!反正就是干了件坏事,但之后它就越来越奇怪了,成天偷偷摸摸地跑出去。”
“它会偷东西了?”
云仙先微微挑眉。
“比这更严重!”
叶笙歌强调道,
“昨天我偷偷尾随它想知道这些东西是哪来的,却没想到它下楼来到了一个天字号客房,主动敲门,然后里面出来个少女亲自为它开了门……”
云仙先眉头一挑,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我透过一个窟窿看,结果没想到……”
叶笙歌说这话时忍不住捂住了脸,
“那少女竟在客房中养了一个七彩的鸟兽,与麟一相当亲近,而每当它们蹭蹭或是做出什么很亲昵的举动时……”
“……”
云仙先沉默了片刻,食指勾着茶杯,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道,
“但据我所知,白鹿和鸟之间存在‘生殖隔离’吧,您知道,就是不能进行繁殖……”
“什么跟什么啊。”
手中茶叶凉了些,叶笙歌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入口后觉得有些涩,但她也没太过在意,咂了咂嘴,接着纠正道,
“不是说那种‘亲昵’……唉,不知道是它的桃花运一下子旺盛了还是怎么样,反正什么珍鸟啊、千里马啊,还不止这些!那个……”
然后她突然反应过来,眼神忽冷:
“不对,差点着了你的道,怎么突然被你扯开话题了?你这家伙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青楼,还当上了什么……头牌!云仙先,你最好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叶笙歌看着像认真的,云仙先瞥了她一眼:
“首先,我想我们都同意所谓‘承诺’的定义为受领要约之相对人、以与要约人订立契约为目的所为之意思表示,但是,当被讨论起承诺订立或者是……”
“够了!”
叶笙歌又是一把揪住云仙先,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
“少在这里给我油嘴滑舌,我就问你承诺过保我安然无恙地回到帝都一事是否还作数?!”
试探?所以是在强起情绪,逼我在这种情况下草率做出回应吗……
云仙先淡淡地看着她,却意外地发现少女脸色通红,似乎是真的生气了。
不对。
他眉头一挑,少女清澈如水的眼眸中多蒙上了一层朦胧,深处仿佛还有着其他的什么光在萌动,雪白诱人的肌肤泛起红潮,这种状态看着显然是与“愤怒”截然不同的。
“嗯……”
叶笙歌突然发出一声娇吟,眼神迷离,但她却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异常,只是手上的力道更用力了几分,逐渐把云仙先扯了过去。
“……”
两人越贴越近,略感不适的云仙先眯起眼睛。
“杏花楼特色道具组在床柜三行……”
耳畔回想起魏妈妈曾说过的话,这时,云仙先总算是意识到了是哪里不对劲,他转而看向他拿出茶叶的那个柜子。
三行三列……
“云……仙先,你对我……做了什么?”
而此刻,叶笙歌已是无力地瘫在了床上,发出虚弱且带着别样意味的质问,呼吸又是急促了几分。
见状,云仙先叹了口气,却突然走上前来到了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叶笙歌,少女此刻娇容殷红,正用炙热与冰冷交替的眼神直视着他。
“你…你想做什么?你敢……我可是宣水的四公主,你要是……我父亲绝不会放过你的!”
而看着面无表情的云仙先,叶笙歌面色潮红,忽然没了底气,不安涌上心头,急声道,
“等等,有话好说,我……”
“你……”
云仙先眼神中划过一抹思绪,然后,他一言不发地俯下身子……
“轰!”
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道巨响,似乎是天字号房的大门被轰开,禁制的破坏还使得门外之人说的话依稀飘了进来。
“……等的时间太紧,还是这样更快些。”
“哎呦,这位大人,这多少有些不合适吧?有可能会打扰……”
“抱歉,殿下有吩咐,到此请到云先生后即时启程,不可怠慢。”
这些人的话被云仙先听得真切,前者不认识,后者应该是魏妈妈。
云仙先偏了偏头,缓缓收回手,瞥了一眼窗外正走过木桥的一大批人,负手走出了屋子。
果不其然,眼前人群中就有魏妈妈和杏花楼的一个老龟公,而让他们满脸恭敬与惶恐的,是一群身着飞鱼锦袍的人。
而眼前这批人在看到了云仙先后,忽然不约而同地向他抱拳行礼,正当他一脸雾水时,魏妈妈赶忙介绍道:
“仙先,这些大人是楚王府的飞鱼卫,是奉二殿下之命请你入府的!”
“二殿下?”
云仙先神色一动,一想到还在身后屋中躺着的叶笙歌,心中顿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
“二殿下贤身贵体,竟还会请在下这种籍籍无名之人。”
“先生谦虚了。”
其中一个飞鱼卫微微一笑,恭声道,
“殿下说了,其实他与您还有一面之缘呢,初次见面时未能礼遇先生是他的过失,这次请您也正是为了弥补那时的遗憾,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仙先……”
“魏老板能否稍等一二?”
魏妈妈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被那飞鱼卫强硬打断。
云仙先眨了眨眼,在心中又盘算了一番,轻笑一声,道:“那是自然,二殿下降尊纡贵,鄙人不甚荣幸。”
闻言,那飞鱼卫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神情,侧身让了个位置:“那么……这就动身吧。”
“至于里面那位,您若是不想露面也便算了,您先前所付出的黄金已尽数付清。
“二殿下还说,叨扰了您的兴致实在抱歉,为表歉意,今日您在杏花楼消费的所有金元都将由二殿下买单!”
“……”
屋内没有回应,想也知道,叶笙歌本就不想要让人知道她的行踪,更何况是他二哥的人。
于是云仙先充满玩味地笑道:“看来那位兄台并不在意,既然如此,我们便先走吧。”
说罢,几人便离开了天字房,而被他们遗忘之处,叶笙歌无力地蜷缩在床上,香汗淋漓,乌黑长发凌乱地粘在双颊两侧,朱唇微启,飘出一声怨恨的呢喃:
“云仙先,我要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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