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钺使劲拍了一下陈治的肩膀,问道:“枪打得如何?”
陈治一点不客气地说:“打天上的飞鸟,没问题。”唐钺听了笑出声,说:“不许吹牛啊,回头我要检验的,现在赶紧给我弄一份容将军住处的结构图,要近三天的,包括住的人,懂吗?”
陈治思忖一下说:“明白,需要一天的时间。” 唐钺说好,又告诉陈治,想趁着晚上,看看周边的情况。陈治麻利调来二辆轿车,自己开车,带着三人在城内慢慢转了一番,将几处日本人的株式会社、工程队、粮食调运公司,一一指给唐钺,那些都是日本人的特务机构。还有怀来客栈、孟家客栈、齐家货行、骆驼驿站这几家,别看偏僻,住的基本都是远来客商,经常会有一些国统区的人,选择在此入住,这几家店老板也都是不怕事的人。
唐钺问:“远来客商都住在这里吗?”
陈治说:“不是,多年的老主顾,入住的都是城南的哪几家,那比较稳当,再说都是长期主顾。”
唐钺递给陈治一张照片,上面是匡育民,唐钺告诉陈治:“如果这个人在太原出现,立即告诉我,但不要让他察觉。”
陈治问:“是从上海来的吗?”
唐钺纳闷地问他:“哪里来的有区别吗?”
唐钺说:“若是上海来的,我们就将苏浙皖口音的远客,作为监控重点目标,南方来的人一般都喜欢些南方特色的玩意,穿戴也会沾惹些南方特色。”唐钺说,这个人说话、行事辨别不出南方或北方人。
唐钺看夜色已深,该看的也已经看过了,遂让陈治回去休息。回到长庚道宅子后,佟山说不放心,得去再嘱咐一下临汾的蒙系线人,遂与陈治一起回了五道堂,留了两辆车给了唐钺。
唐钺二人确实一路人困马乏,但只睡到五更天,唐钺吩咐许恩桥,带组内六人进城,带些包裹入住孟家客栈;让卫及带人住到长庚道,李占峰一组仍原地待命。
许恩桥走后,唐钺步行去街上买了一份烧饼,快回到住处时,一个闪身躲进一个胡同里,刚咬了两口烧饼,一个年轻人就飞跑过来,被唐钺伸脚绊了他一个趔趄,唐钺靠着墙不说话,只继续啃着烧饼环顾着四周,那个年轻人站好、弯腰施礼后,不好意思刚要离开,被唐钺叫住,递给他一块烧饼,那人接了悄声赔笑说:“谢谢长官。”
唐钺说:“给我找件本地人的衣服,你穿的这种,五成新的,还有鞋子。”唐钺使劲在地上踩出一个皮鞋印。
年轻人点头跑开。唐钺回到住处,等了半个时辰,那个年轻人从门口扔进来一个包裹,按照规矩没有系住,掉到院内散落一地,唐钺挑了一件半长的袍子和撒脚裤换上,腰上系一根带子,正好撩起前衣下摆掖到腰间,挽起袖子,就是没有绑腿,唐钺心里骂一句没用,只能进屋找了一段绳子,将裤腿扎住,这样就像就一个远路而来的的马帮头人了,就是布鞋是新的,唐钺只好在泥地里多踩了几次。
临汾街头,比起上海,简直就是破败不堪,但人很古朴,单独看一下眼神,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这人是干什么的,有钱人没钱人、乡下人城里人一眼就能看个仔细,那些个有故事、有点背景的,也是一目了然,外地人就更明显了。唐钺在紧要的大街小巷慢慢走了多半天,又坐在街边吃了一碗水面,估计快下午三点了。
唐钺起身,走到骆驼驿站时,一股子牲畜粪便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还有各种北地口音的嘈杂声。唐钺沙哑着嗓子喊着住店,一个小伙计跑过来,上下打量了唐钺,遂去给唐钺安排了一间二楼的房间,这种客栈都是土抹的墙面,统共两层,唐钺几步上去看了一眼,一张桌子、三个碗、一张大铺,忽略灰土的话,倒也干净,一张大铺占了半个屋子,可以挤下七八个人,唐钺给了半个月的房钱,伙计问搭伙吃饭吗,唐钺摇头说不吃,伙计叫着“贵客一位”跑去给挂了账。
唐钺自己下去从院内井里打了一大壶水放在桌上,从窗口看了一会院内的骆驼、马匹、晾晒的衣服和光膀子的人,没有一点硝烟的痕迹,唐钺心想,这也不是匡育民能待的地方。唐钺小口含了一口水,判断着水的味道,吐在地上后,将客房的门和窗户大敞着,跃身躺倒大铺上,枕头的味道太呛了,唐钺把枕头放远点,闭上眼睛呼呼大睡起来,直到天黑许恩桥叫醒他。
许恩桥关了房门,并未点灯,站着笑说:“掌柜的,你就这么四门大敞地睡着了,也不怕有坏人。”
唐钺仍躺在大铺上,本想拽过两个枕头垫高头部,可一股味道又呛得受不了,只能做坐起身靠到墙上,说:“相比之下,咱才是坏人,几点了?”又看着许恩桥一身衣服问:“你从哪进来的?”
许恩桥说:“窗户啊,十点多了。”
唐钺说:“你去换下衣服,住处院子里面有,晚上咱去探探情况。”
许恩桥说:“我带着呢”,说完把包袱摊在大铺上让唐钺看,里面绳子吊钩之类的东西都带全了,唐钺看着一个类似炮仗一样的东西问是什么,许恩桥说:“迷魂香。”
唐钺差点笑出声:“你从哪儿淘换来的,管事吗?”
许恩桥说:“试试才知道。”
唐钺问:“有人跟着你吗?”
许恩桥说:“当然有,不然我怎么能知道您在这里。”
唐钺说:“也是,这个地方太小了,一会儿支开他们,不能让他们跟着。”
许恩桥说:“稍等一会儿,让他们以为咱住下了,不然他们也不好交差。”
二人又聊了一阵子儿,交换了一天的情况,许恩桥的意思,临汾城的房子都不高,居高临下的狙击点不多,容将军也是深居简出,大街上公然开枪的话,不说他随身的百十号人,半小时内日伪军也会包抄过来,要准备一场200人左右的狙击战,不然咱一路都要被追着打、撤退无门。城外20里内都是土坡和小村庄,无险可据,城北的崛山倒是可以打一场硬仗,让他们不敢追击,但咱们得有一小时的时间撤到那里。许恩桥说,李占峰在周围勘察了一遍,意见也是如此。
唐钺说,那就先这样准备着。十一点多时,驿站已没有了声音和灯光。二人换好衣服翻上房顶,避开跟着的人,悄悄离开客栈。长更道南头,容将军住的这栋大宅,在临汾城绝对是豪宅,四围的高墙就能显示出主人的尊贵。二人一人放风,一个越上墙头查看,哨卡和卫兵都是明位,尤其二层院子里面还亮着长明灯。许恩桥说:“可以到北院的房顶,那个院子只有流动哨位。二人小心到北院房顶,匍匐在屋顶观察着院内的情况,后半夜三点左右,才趁流动哨的间隙和懈怠,移动到中院房顶。
第二天早上,唐钺和许恩桥回到长庚道住处时,许恩桥的脸上、胳膊上、小腿上被咬得都是红疙瘩,卫及等人看到,好奇地问道:“大桥,蚊子怎么光咬你,不咬掌柜的?”
许恩桥生气地说:“蚊子都是他们家亲戚,当然不咬他了。”
唐钺在一旁乐,说道:“咱们大桥没在山里打过仗,不晓得蚊虫的厉害,不愿意往身上抹泥巴,就这样了。”老兵们听了哄笑,卫及说,总得被咬惨一回,不然这些新兵蛋子不信。许恩桥犟嘴:“谁新兵蛋子,我们在德国受训时,那也是,要多残酷有多残酷,一个人跟一群狼徒手搏击,不比跟日本人拼刺刀好到哪里去。”
唐钺说:“德国教官就是没有教你,怎么跟一群蚊子战斗吧。人家那里,无论何时,都是标准的作战服穿着,有防蚊虫的面罩手套和绑腿,就是投降,人家都是穿戴整齐,不像咱们。”
老兵们叹息:“还是正规军好啊。”
卫及踢他们一脚:“好啥,整天打败仗,不然就缩在壳里养虱子。”
唐钺说:“赶紧把绑腿找齐了”,正说着,佟山和陈治来了。
陈治将一份手绘的院子结构图拿给唐钺看,卫及等老兵们也都围拢过来,听着陈治一一介绍院内的布防、人员居住以及雇佣人员流动情况,大家也都琢磨着从哪里下手、从哪里撤退,可以减损到最小。唐钺吩咐,和孟家客栈的老兵们一起,三人一组,再观察两天,陈治去搜集一下容将军的近期活动情况。
佟山将一份总部的电文偷偷递给唐钺,是匡育民到西安了,还有一段暗语,是密裁令。但没有那两个人的行踪,唐钺心里盘算,这么长时间,无论水路旱路,都应该到她的目的地了。唐钺一行从西安过来时,其实沿途不时有10人左右小股人马出现,虽然未曾放慢行程,凭唐钺在军中多年的经验,也知道那是侦察兵,他们是判断唐钺一行是路过后,才只是尾随任其离开。唐钺觉得,虽然穿着随意,但这种缜密的布防和进退有据,说明人家在此次游刃有余,并非丧家之犬,她到这里也挺好,毕竟比上海安全,想到这里,唐钺心里倒觉得踏实安定许多。
三日后,陈治的消息也汇集上来,说容将军有时会到郊外散散心,但每次随从都挺多,不好下手。唐钺说,还是按照第一套方案,束刀人将车开到城外负责接应,如果我们安全离开,临汾所有束刀人也暂时撤到大同避避风头。
子夜时分,唐钺等20多人趋近容将军院子,陈治的两名内线打开院门,一部分人已然在迷香的催眠作用下睡得很香,唐钺命人看守这些人,一有醒来的立即格杀。卫及和许恩桥带人将流动哨一一用弯刀解决,进到容将军居室时,只有容将军和两个女人,唐钺拿着照片一一核对了姓名、军衔等身份信息,宣布了政府的处决令,转过头令人动手。事毕,卫及将三人尸体摆在地上,身首离开半尺的距离,快速拍了十几张照片。唐钺吩咐,将未死的十几个哨兵缚住手脚口眼,全部塞到一个房间,又在住人的各个房间放置了大量安魂香,之后锁好院门,与内应一起火速撤离,各奔城门而去。
早上天色大亮时,唐钺一行已经越过运城到达一处废弃寺庙,佟山告诉唐钺,运城县城有伪警和保安队员40余人,战斗力不强,追来也不是问题。唐钺吩咐就地休整,换成商队衣服,将长枪拆装收好,只留下短枪和短刀。
等唐钺一行的商队再次启程后,沿途不断赶来束刀人报告消息,身后并无追兵,只是临汾城内开始戒严,进行大搜捕,唐越想,此行老板这方面的任务算是有了交代,再走几十里,在一处束刀人安排的村子休整时,唐钺令人发电给总部,一切顺利。
唐钺本想在快到晋城时再休整二日,而后直接原路赶回上海,不再回西安。然后就向匡育民说,追踪一个多月,就是抓不到盛婉真,他也没有办法。
但随着密裁令,更不好的消息也随之而来,老金自上海发来二封急电,一是说匡育民和盛墨都不在上海。二是一天前,匡育民发来明电,说挟盛墨在西安等唐钺。 唐钺心说,匡育民这是在给自己下猛药啊,不理他是不成了。这要按着唐钺以前的心性,一定一不做二不休,在这个穷乡僻壤打他个措手不及,然后挖坑给他们埋了,等着来年欣赏草长虫飞。
但今夕不同往日,盛墨在他手里,他又气势汹汹到西安堵自己而来,若此时将荣格被剿杀之事贸然捅出去,万一局势有变,自己这些人马难离山陕,很可能会成了老板、阎长官相互博弈的替罪羊。唐钺犹豫不绝,下不了决心。又等了半天,秦城出现在西安的消息,终于逼着唐钺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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