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新民在临平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能够做到常务副县长,除了邹家的关系之外,情商和智商都是在线的,不必说前任县长罗正财,就是当时的李学武在担任县委书记的时候,邹新民说话都从来没有胆怯之意。但和张庆合交流,看着这个像老学究一般的县委书记,邹新民莫名感觉到有了几分的胆怯,就感觉自己像个小学生一般,好像早就被张庆合看穿了一样。
听到张庆合要去医院探望邹镜堂,邹新民的脸,又扭动了一下,没病去汇报,有病去探望,好像探望领导这个理由是更加贴切!邹新民尴尬地说道:“书记,我看没必要吧,应该不是多大个问题。”
张庆合微微一笑道:“你小子又给老子打的什么算盘?还不赶紧收拾准备出发。”
换作临平县的任何人和自己这样说话,邹新民自然是不乐意的,但张庆合这样说,邹新民反倒觉得有了一丝的亲切,像犯了错的孩子被家长当众揭了短一般,倒也没有觉得尴尬。马上笑着道:“书记,书记,我错了,我错了,我昨晚上喝酒喝多了,想偷懒,马上,咱们马上出发!”
黑色的轿车早已经准备好,后备箱里放满了家乡的土特产,有烧鸡、香油和张庆合专门从安平搞来的高粱红坛子装老酒。
梁满仓将汽车的后备厢打开,张庆合背着手看了又看,点头道:“满仓啊,你用心了!”
邹新民探头看了看,对张书记说:“咱拿这些土特产是不是太多了?我叔家里真的是啥都不缺啊,这些东西他们也都看不上。”
张庆合背着手点了点头说:“总不能空手去吧?新民啊,你以前去领导家里都是带什么呀?”
说到这里,就说到了邹新民的痛处,事实上,邹镜堂到了省城之后,邹新民只去过一次,而那次也让邹新民很不自在。
邹新民尴尬地笑了笑道:“书记啊,我们这都是实在亲戚,东西多少呀只是一个心意。”
几人正准备出发,李亚男小跑了几步,来到张庆合的身边,汇报道:“张书记,刚刚平安县的郑红旗书记打电话说要跟您通话。”
张庆合眉头一皱,说道:“怎么回事?红旗怎么会知道我去省城?”
李亚男说道:“张书记,红旗书记并没有说您去省城的事,只是说有重要工作跟您商量。”
张庆合背着手,说道:“这个时候,也就是这个事儿能让红旗给我打电话。” 又抬手看了看腕表,说道:“满仓、新民呀,十分钟后我们准时出发。”
梁满仓提醒道:“书记,实在不行,这个电话就不接了吧!”
张庆合挥了挥手说:“躲是躲不过去的,什么事都要积极面对嘛。” 就来到了李亚男的办公室,拿起了电话,笑着道:“红旗啊,有什么指示?”
郑红旗在电话那头没有客气:“庆合啊,你真的要去省城找领导跑铁路的事?庆合啊,我可要提醒你,咱们之前可是有君子之约,你算算时间,你以后真的不打算回平安了吗?”
张庆合自然不会去问郑红旗是如何知道自己要去省城的,毕竟自己要去汇报的事是提前和市里面分管交通的副市长做了汇报。只是笑着道:“红旗书记啊,不是我要去省城,是与镜堂书记啊通了电话,我是去赴约啊。”
郑红旗十分平静地说:“庆合,怎么你还给我搞外交辞令这一套?应约通话应约前往?谁主动和谁打的呀?是谁主动要见谁,你没有说清楚嘛。咱们两兄弟之间还是要坦诚相见嘛。铁路的事,铁路方面已经有了规划方案和勘察方案,这也是当时你在平安所做的工作嘛。你再去领导那里汇报,说句实在的,从我了解掌握的情况来看,你这么做曲高和寡呀!我不说临平对你什么态度,单就从平安县的干部群众来讲,他们对你个人意见很大,庆合呀!退休之后,你还是要回来的嘛。不要忘了,我不是平安人,你才是平安的人。我也不说你不能去,当兄弟的只能说你要好自为之啊,如果临平真的挖了平安县的墙角,庆合啊,你要考虑后果,考虑长远好吧,就这样!”
挂断了电话之后,张庆合陷入了沉思。他深知郑红旗的话并非空穴来风,更不是郑红旗的本意。平安县对于铁路项目的重视程度极高,自己曾经作为主要负责人对内情是清清楚楚,平安县最大的弊端就是绕路,临平最大的优势就是一条之路。在平安县干部群众眼中自己为临平争取铁路或许真的是一种 “背叛”。
张庆合深知,临平不同于平安,只要接入了铁路网马上就能弥补交通方面的不足。而铁道兵出身的张庆合深知只要在正式动工之前,做通上面的工作就有可能为临平争取来铁路,而邹镜堂在省城或许能为临平的铁路建设提供关键助力。
汽车沿着高标准公路疾驰而行。路上的时候,邹新民问道:“书记,您是平安人,您这样修铁路的话,平安的干部群众对您可能不太满意吧?”
张庆合坐在汽车的后座,手里握着眼镜,感慨地说道:“岂能用不太满意来形容啊,恐怕以后平安的群众再也容不下老张了。”
邹新民听完之后,也想着修通了铁路会为整个临平带来一波发展的机遇,但临平煤炭公司运煤的货车,必将会受到不小的冲击,于公有利于私多少有些残酷了,好在自己的车并不多,这个时候自己实在是不敢再在张庆合面前出洋相了。
邹新民说道:“张书记啊,那干脆您退休之后就在咱们临平养老!”
张庆合躺在后座上闭目养神,也没有看邹新民,只是十分平淡地说道:“我早晚是要回去的,临平是临平人民的临平。”说完之后意味深长的拍了拍邹新民。就是这拍了几下,又让邹新民感觉到了一丝希望,心里暗自感叹:自己内心里还是想当个好人啊!
全省大搞交通会战,从临平到省城有了主干道,比以往是好走了不少,汽车行驶得也很平稳,不知不觉中张庆合和邹新民都打起了呼噜。
汽车穿城而过又沿着半山腰停在了一处灰墙大院的门口,梁满仓看着后座上正在酣睡的两人,轻轻咳嗽一声,提醒道:“书记,邹县长,我们已经到了。”
这是一处修建在半山腰上的别墅区,门口有警卫人员站岗,邹新民揉了揉眼,忙探头看到已经到了这个地方,感叹道:“现在往省城来,比以前节约了一半的时间。” 忙下车与门口的门卫交流,然后就去了门卫室打电话。
按说一般的客人邹镜堂是不会带到家里的,但老家来的父母官级别虽然不高,但位置却十分特殊,如果招待不好,老家的群众自然会有异议,所以邹镜堂还是准备设家宴招待。
在门口沟通了五六分钟,大门缓缓打开,汽车驶入了别墅区,邹新民靠着之前的印象不停地提示:别墅区不小,里面的别墅布局错落有致,不知名的山花已经悄悄盛开,好似这里的春风都比城里要来得暖一些。张庆合环顾四周,也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感叹了一句:“真是风水宝地啊!”
邹新民说道:“张书记,你还懂风水?”
梁满仓说道:“您可别忘了,咱张书记是铁道兵干工程的。”
张庆合只是笑笑,并没有回应。
汽车在一栋中式风格的别墅前停稳,邹新民率先下车又将头探回车内说道:“张书记,我这个婶子不是咱们本地人,一会儿见了说话比较直,你们别见外,我现在去敲门。”
说完之后邹新民整理了一下衣衫,张庆合、梁满仓随后也下了车,张庆合抬头打量着眼前的别墅,心中自有一番别样滋味。
邹新民说道:“张书记,梁主任,你们稍等,我去里面敲个门。” 两三分钟后,邹新民和一个五十出头打扮干净、穿着朴素的人一起走了出来。
张庆合以为是邹镜堂的爱人,赶忙迎了上去,刚想张口自我介绍,邹新民插话道:“书记,这是我叔家里的工作人员,李姐。”
张庆合面带微笑地打个招呼,这工作人员一看就见惯了这种情形,礼貌地笑道:“胡秘书已经打了个电话,请你们在客厅稍坐一会儿,领导算时间差不多也快回来了。”
司机打开后备箱,邹新民说道:“李姐,这是我们家乡人民对领导的一点心意。”
李姐打量了一眼,十分平静地说道:“先搬去客厅吧,胡秘书已经交代过了。”
东西虽然多,但李姐并未动手,邹新民和司机四个人一人手里大包小包有好几个。到门口的时候,阿姨忙在后面喊道:“哎哎,怎么少叮嘱一句就出岔子,你们进门不换鞋呀?快把鞋换了,把鞋换了。”
阿姨说话的声音不大,语气也很温和,但张庆合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出门的时候实在没想到要换鞋,很是尴尬地愣站在原地。
阿姨说完话之后就拿了几双拖鞋说道:“把鞋放在门口,我去看看午饭。” 说完之后就自顾自地进去了。
梁满仓和邹新民把鞋一脱,也就穿上了拖鞋。邹新民看着张庆合没有换鞋的意思,就悄声说道:“张书记,您还是把鞋换上吧,我那个婶子要求多。”
张庆合很是无奈地坐在了门口的马扎上,慢慢脱下了鞋,只见两只袜子上面都破了个大洞。张庆合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说道:“这个我也没有想到,来这要脱鞋呀!”
邹新民本想喊驾驶员去买袜子,但想了想,时间却是来不及了,忙对着驾驶员说:“你把鞋脱了,把袜子给张书记。”
司机有点难为情地说道:“我袜子上面的洞比张书记的还大呢。”
这个时候邹新民听到了高跟鞋脚步声,知道是邹镜堂的爱人下来了,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袜子脱了,说道:“张书记,你穿你穿我的袜子。”
此时张庆合也很无奈,摸了摸头,还有些犹豫,邹新民已经把袜子递了过来。
梁满仓说道:“书记,我的袜子有点味儿。”
张庆合无奈也只有换上了邹新民的袜子,邹新民一边穿张庆合的袜子,一边说道:“我的大书记,咱临平再穷,也不差你这双袜子嘛。你这、你这也不至于穷成这样吧?”
张庆合略显尴尬的道:“这不是你嫂子昨天回了平安,我不知道新袜子在哪里。”
邹新民说道:“张书记啊,你这就是典型的官僚主义嘛。”
两人刚刚把袜子换好,从楼梯口的拐角处就走下来一位妇人,头发优雅地盘起,身着一件很是高档的外套,看起来不到五十岁,倒显得比张庆合还要年轻得多。
邹新民见状,赶忙笑着迎上前去,恭敬地说道:“婶子,这就是我们临平的县委书记张庆合,这是县委办梁主任。”
妇人只是微微点头,目光在张庆合身上轻轻一扫,说道:“张书记,大老远地赶来,辛苦了。”
张庆合连忙回应说道:“不辛苦,打扰您了。”
妇人轻轻抬手,示意众人往客厅走,说道:“都进来坐吧。”
邹新民说道:“婶子,这是咱老家的土特产,您看咱是哪里?”
邹镜堂的爱人只是瞥了一眼,朝着里面说道:“小李,怎么回事?怎么把东西搬到家里来?”
就听见从里面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李姐走过来赶忙说道:“胡秘书打电话说首长已经同意了。”
邹镜堂的爱人转身就对几人说道:“你们别见怪,老邹在这个位置上,规矩多,要求严,是为你们好,也为老邹好。”
正说着话就听见了门口汽车开门的声音,李姐赶忙迎出去,不多会儿就听到了门口爽朗的笑声,看到邹镜堂一袭风衣,身后跟着一位秘书打扮的人,看到了张庆合,邹镜堂笑着说道:“庆合同志,欢迎啊,欢迎。”
几人握了手之后,邹镜堂就注意到了几人脚上的拖鞋,又看到家属微微用手挡住鼻子,细细一看,邹新民的袜子上还露着两个脚趾头,打趣说道:“庆合同志,你看你的班子里的常务副县长穿的袜子都还破个大洞,普通群众是不是还没有袜子穿呀?火车一响,黄金万两,我看铁路的进程要尽快啊。新民很好啊,艰苦朴素的作风没有丢。” 转身又对旁边的李姐说道:“这几位是老家来的贵客,不需要换鞋了,你们啊,都把鞋穿上穿上。”
众人又将鞋换了回来,落座之后,邹镜堂的爱人就道:“这样,你们聊,我上面还有些事情。” 就上楼了。
邹镜堂主动说道:“修建铁路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庆合同志主动考虑到临平长远发展的问题,我很欣慰啊。我已经给省局的领导打了个电话,到部里面要先过省局这一关,下午的时候,省局的主要领导会专题听取你们的汇报,本来啊我也要参加,但是省委下午临时有个调研活动,我实在抽不开身,你们直接去,具体的啊你们和胡秘书对接。”
众人说了许久,不知不觉就到了午饭时间,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不多会儿,李姐就十分恭敬地说道:“可以吃饭了。”
邹镜堂道:“走,我们边吃边聊。”
邹新民道:“我婶子还没下来。”
邹镜堂道:“哦,不管她,省里成立了摄影协会,你婶子是名誉会长,中午他们接你婶子去吃饭。”
一行人落座之后,就看到菜肴餐桌上菜不多但都颇具特色,油焖大虾红亮的外壳泛着诱人的光泽;糖醋鲤鱼造型精美,宛如跃龙门的鲤鱼酱汁恰到好处;葱烧海参葱香十分浓郁,尽显醇厚风味。连常在馆子里吃饭的邹新民都不禁咽了咽口水。
众人边吃边聊,氛围融洽,对于修铁路的事,邹镜堂也没有大包大揽,说话也有余地,只表示自己会全力而为,争取部和省局的支持!
吃过饭也就一点半,邹镜堂看了看表道:“那这样你们就直接去省局,说着就喊了一声小胡。”
在隔壁有工作人员吃饭的房间,胡秘书马上放下筷子走了过来,将具体的细节和梁主任做了对接。
与邹镜堂告别之后,汽车沿着蜿蜒的山路入城,不多会儿就到了省局的门口,守卫人员在核实了信息之后,也就让几人进去。
众人来到了楼上的办公室,说明来意之后,就由工作人员引导到了小会议室,说道:“各位领导啊,现在我们领导正在开会,等到领导散会之后,就会安排与你们会面。”
邹新民问道:“哎,领导,这个汪局长什么时候能开完会?”
工作人员十分平淡地说道:“呃,这个不好说,快的话十几二十分钟,慢的话一两个小时的情况也是有的。”
小会议室的条件不错,墙壁上挂着几幅新型火车的照片,火车穿行在平原之上、山林之间,中间有一幅正楷的书法,上面写着 “人民铁路为人民”,苍劲有力,很见功夫。
工作人员走了之后,梁满仓道:“哎,怎么连个水也不给泡呀?打趣的说道:邹县长,咱们领导到底有没有打招呼?”
邹新民道:“梁主任啊,你这话说的,没有我叔打的招呼,这大门咱们能进得来?这样、这样,你们坐着,我去找壶茶,咱张书记咋说也是七品大员嘛!”
中午的菜味道不错,几人都吃了不少,到了这会儿,确实是有些口渴了。邹新民出去了有十多分钟才拿着一个暖水壶和几个水杯走了进来,说道:“张书记,衙门大不好说话呀,我楼上折腾到楼下,才找到管水的人,还不给茶叶,放在临平,我马上安排他去扫大街。”
几人一边等一边闲聊,会议室的几张报纸,连中缝都看过几遍,不知不觉在小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一个多小时。
梁满仓看着张庆合仍一脸淡定地看着报纸,就说道:“张书记还要等多久,现在时间都要四点了。”
张庆合目光仍在报纸上,头也不抬地说道:“领导肯定在忙,我们既来之则安之嘛。”
又等了半个小时,邹新民都忍不住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没人理我们?我叔咋说也是正部级的干部吧!”
张庆合在铁路系统多年,知道铁路系统自成体系,和地方的关系十分微妙,而如今,邹镜堂又没有来,自己还只是一个县里的干部而已,这个待遇倒也是正常。
张庆合刚想说些什么,这个时候就听到了敲门声,就看到刚才的工作人员进了门,三个人忙站起来。
这人说道:“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局长还要开会,晚上的时候还要陪省里领导吃饭,今天实在没有时间和你们会面,如果你们有文字,可以先把材料留下来,等我们领导有时间了先看材料。”
张庆合示意梁满仓将材料先递过去,梁满仓打开档案袋说道:“这是我们的材料。”
工作人员看了一眼,并没有接,说道:“太多了,你们把最紧要的汇报材料拿出来。”
梁满仓拆开档案袋,将汇报材料双手递过去。工作人员接过材料,看了看,有点诧异的道:“怎么你们也是东原市的?现在领导正在和你们东原市的领导碰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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