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上京时偶得一张陈年状纸,为当年彭城掾吏郭兴亲笔所做,上达中州君,表自己没有叛国之行为。后得君主听闻,重审此案。”
“将状纸念来。”
“臣郭兴临终谨奏,闻西川侵袭,郦、都、阗三县连破而被屠,臣心甚痛。求告县令武都峰以县兵驰援,言顾念彭县之安为要,不准;促告县令急做防守准备,只言家中有事急急整理行囊,不理;只得我与邹风、冯昱、牛自勤、刘零五个掾吏领兵民,于城外挖拦阻沟,撒马钉,在城上备焦油、滚石,全城加紧赶制箭支、粮饼。果然西川军至,县令出逃,我彭县军民坚守不出,誓死抵抗,因城防之优势,与西川军以一命换二命,但仍难敌西川人众、反复攻城不止,日夜减损,七日上,冯、牛、零三人俱战死,五千守兵余不足八百,皆伤残劳累,无力再战,眼见城破,临江大军前来支应,西川主力一战损失七万人,彭城之围得解。臣正在家中养伤补觉,却突然家中被围,出逃的县令武都峰竟已归来,并亲自带队,宣告我判敌,入门来见人就杀。臣因举荐得彭县掾吏一职,三十余年来功名再无寸进。虽如此,三十年如一日谨慎己职,不敢有怠,供奉彭县民事,愿得安定繁荣。彭城之战,臣亦赴死不避。哪知胜利之时,却造此无妄之灾。伏启中州君,叩首求解冤情,惩办武都峰失职、污蔑、草菅人命之罪。”
一朝臣子听闻,仿佛跟着文本走了一遍当年的彭城之战,不禁色变唏嘘,年少的为官者对三州之乱没有具体的印象,这时候更是对战事的残忍凶暴、风云突变惊讶异常。
“平远侯,这是诉你的,你可有分辩?”
只见平远侯武都峰徐徐上前,仍穿着侯爷品级的补服,“禀陛下,绝无此事,当年臣亲率军民抵抗,本可坚守无虞,郭兴和邹风两人却将城防图送与西川主帅,使得彭县战事艰苦异常。臣子新死,又来了一封莫名其妙的诉状,借着郭兴之名,挖出一桩不可考的旧事来污蔑臣,这不显然是我被针对了么?陛下明察。”
满朝文武听着这边也是自洽,事实究竟如何?
平远侯说:“可否让臣亲看一下状纸?”
萧雨歇递给他,他笑了,举着状纸在大殿上游走:“可笑可笑,污蔑我的人连起码的作假常识都没有。各位看,这不是今年来湖城才产的官吏用的湖布么,字迹黝黑,尚能闻到墨香,这不是新制的又是什么?况且我在彭县时,因为郭兴写的一手好字,所有上奏奏折基本都誊抄自这个郭兴之手,但大家看这个字,普普通通,绝不是郭兴的笔迹,如若不信,可在文渊阁里查找当年的奏折,进行字迹比对。”
武鸣琅十分痛快,马上着人去书库里翻找旧的彭县奏折。
满朝看萧雨歇,难道是萧雨歇在造假?
萧雨歇上前:“臣忘记禀明,这是臣去年得到状纸时的抄本,这原本仍在当年侥幸逃出的郭兴之子郭立手中。”
武都峰一笑,他从周崇硕探访里知道郭立刺杀成功。这时候有恃无恐的说:“那就请萧主簿请出郭立,给出状纸原本吧。”
众臣继续望着萧雨歇。
谁知道萧雨歇道了一声“好”,殿外候着的一位老者进来,“草民郭立,拜见君上。我是郭兴之子,这状纸原文是我爹死前亲手交付于我,我保管了二十四载,请君上验明。”
侍者取了状纸递给武鸣琅,武都峰脸色变了,他不敢相信郭立还活着,难道周崇硕弄错了?另外,这郭立现在的样子和郭兴当年简直是一模一样,仿佛冤魂再生。他一下子就乱了心绪。
这时候取旧奏章的侍者也回来了,武鸣琅打开对了一对,让侍者呈两份文书,给全体朝臣看阅。
“平远侯,这份状纸老旧,血迹斑斑,墨迹暗沉,字体隽秀,而且和当年奏折出自一人之手,你可要再验一验?”
武都峰喃喃道:“不用了……”
武鸣琅:“萧雨歇,双方皆在,状纸呈堂,朕命你当堂亲审。”
“臣领命。郭立,当年彭城之战,你可亲历?”
郭立:“草民亲历了全部,包括备战、作战和战后灭门。彭城战时,我爹与四位伯伯领兵浴血奋战,我和几位儿辈理顺后勤,也是每日往返城墙与城内,七日内从未见武都峰一眼,再见到就是战后,他带着一堆兵士,冲入我家见人就杀,我和全家抵抗,给我父亲争取了写这份状纸的时间,后状纸成我父出,推我去逃命,说‘你留一命,郭家冤屈才有望得雪,勿让我郭家声名狼藉’,我爹护我身死。我在家中的最后一眼就是我全家的血流成河。臣敢以性命起誓,状纸之言无一句虚言。”
“郭立,我问你,彭城战时,你可见过周崇硕?”
“战胜后,城上城下两处合兵相见,那时我和我爹爹一起见过他一面,他赞我爹爹誓死相抗,是个忠臣良将。”
“合兵之时,武都峰是否在场?
“他不在。”
“所以按你所言,周崇硕知道彭县守军的领军之人是你爹还是武都峰了?”
“是。”
萧雨歇转向武鸣琅:“君上……”
武鸣琅立刻派人去宗正府找周崇硕问明。侍者快马来回半个时辰后带到话:“周崇硕大人说,当年他合兵之时,疲乏已极,而守城之人满头满身血污,他并不明确身份,只是表达了对顽强守城之人该有的敬意。”
郭立反驳:“但是周崇硕明明和我爹互报了身份,不然我爹又怎知他名姓?”
武都峰已经强行镇定思考了很久,这时候也开始背水一战:“状纸上是郭兴之言,朝堂上的郭兴之子,他们一家血亲为了报当年查处他们叛国罪,当然是秉持一套说辞,来污蔑于我。这会子扯上周大人,周大人却不会为你们做伪证,当年在城墙之上与他合兵的人明明是我。”
僵局。
武都峰:“萧主簿,除了郭家一家之言,是否还有其他证人证据?”
萧雨歇默然。
“有,郭兴的血亲之言不可信,你的血亲之言可信吧?” 堂后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一个身影从殿门的阳光里逆光走来,逐渐呈现出那修长的身姿和美艳的脸庞,是武兴之。
武鸣琅微微一笑,这子侄到来的时刻倒像是算过的,正好把这场闹剧推上高光时刻。
武都峰震惊。萧雨歇也莫名分神担忧了一下秦梵音。
“彭城战时,平远侯出逃,我就在出逃之列,平远侯逃亡之迅速匆忙,两日后连亲生儿子我都匆匆丢弃。战后平远侯回到彭县,才寻回的我。我便是平远侯出逃事实和时间的人证,平远侯为了掩盖自己逃跑的事实,只能把存活下来的郭兴和邹风杀害。”
武都峰软烂倒地。满朝文武看向武都峰的眼光都变得嫌弃和憎恶了。
武兴之没有停,继续说:“周崇硕大人在此事上也有包庇之罪。他是认得平远侯的,当年平远侯回到县府,他们一次私见时,我曾不小心闯入过,当时周大人正在说:‘'武县令万不要因弃民而罪己,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皆是顺势而为。周某带兵前来是救彭县之困,但彭县的政务自不是周某应该上本多言的,武县令放心'。"
此言一出,比郭兴案本身还要震惊,周崇硕撒谎?周崇硕包庇?周崇硕能干这些丑事?不少官吏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但明证在前。
萧雨歇也是震惊,发问:“武郡守是说周廷尉他明知平远侯逃跑,郭兴被冤枉,不但不阻止,甚至暗示平远侯他会保守这个秘密?”
武兴之这时候正视着小别重逢的萧雨歇,邪魅一笑:“正如萧主簿所说。”
萧雨歇知道他的笑意思超出了本案,但此情此景只能装作不见不懂。
“君上及各位大臣,武郡守不是一般的证人,断不会抹黑自家人,所以当年事实已经清楚明了。请君上为郭兴大人和邹风大人撤回叛国罪名,依律处置宁远侯……”萧雨歇在这里犹豫了一下,最终正义还是战胜了他对周崇硕的好感,继续说完:“……和周廷尉,告慰英魂,昭示正义。”
武鸣琅只在乎这案里的周崇硕,他现在很满意:“郭兴和邹风叛国案撤案,为复两人名誉,将彭城之战始末全中州广布七日公告,明告郭邹之忠勇,武都峰之懦弱,周崇硕之包庇。武都峰削爵流放北岭,周崇硕就近下宗正府监狱,处十年之刑。”
郭立念着郭家和邹家几十条人命,却只换来主犯的流放,十分不解。但他转念又释然了,恢复郭家名誉是还了父亲之愿,却不必以死报死,让从他这里断了因果恩仇吧,他谢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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