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聊了几句,温涛离开了,很匆忙,怕有人见到他私下来见齐烨。
齐烨也听明白了温涛的意思,或是说顾虑。
兵部尚书死在了柳州,柳州从知府到下面文吏,都脱不开关系,不是说有嫌疑,就算与他们无关也会被朝廷问责,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原本整个府衙就人心惶惶,尸体又被烧了,这已经不是他们失不失职的问题了,而是有很大几率是“内鬼”所为。
没内鬼,为什么幕后之人知道尸体放在哪里。
没内鬼,那么多火油是怎么在夜晚避过巡街武卒进入府衙的。
没内鬼,为什么连存放事发现场一应证物的班房是哪一间都知道,并将其付之一炬。
尤其是最后一点,存放证物的班房一共十七间,寻常的文吏和低品级官员并不知道十七间班房之中哪里存放着证物。
尸体被烧,许多班房也被烧,起初大家还纳闷,保存尸体的地方和班房距离那么远,班房这怎么也被烧着了,风向和火势也允许烧出那么远。
事后调查了一番,发现火源一共有两处,一个是存放尸体的地方,一个就是存放证物的班房。
知道证物在哪个班房的人,满衙署只有六人,都是高品级官员,最低的都是正六品,包括知府和同知。
温涛来找齐烨,说白了就是怕被牵连。
他口中被关押的案犯其实就是“妓家”,只不过这个妓家不是青楼的,而是“家妓”,就是各家府邸养在府中专门供人“侍寝”的。
吕元嘉来到柳州后,许多府邸想宴请这位兵部尚书,前者婉拒多次,直到即将离开柳州时做东,邀请了一些本地或是柳州附近的豪族世家。
这些世家呢,都是带着姑娘来的,也就是“家妓”。
等宴席散了后,一共五名家妓留在了孙家,然后吕元嘉就挂了。
至于这些家妓和吕元嘉发生了什么,又是怎么死的,温涛不知道,因为事发之后只有尤烈接触过这些家妓,其中三人被关在了大牢之中。
还有两人,分别是张家、董家的子弟带来的,出了事后就将两个家妓带走了,怕惹火烧身。
那么问题出现了,两个版本。
按照温涛所说,是吕元嘉多次婉拒各世家讨好奉承,直到离开前一日才设宴款待这些人,然后睡了五个姑娘。
这是温涛的版本,另一个版本,则是尤烈奏报给宫中的“官方版本”。
在官方版本中,尤烈的字里行间都是对吕元嘉的品行极为不耻,说是宴会上喝了酒的吕元嘉叫亲随寻了妓家,而非是被宴请之人登门时就带了女人。
齐烨问温涛,如果后者说的是真的,为什么尤烈要“骗”宫中?
温涛说有误会,尤烈当时没参加酒宴,事发之后那些参加宴会的宾客“统一了口径”,没说他们带姑娘,姑娘是吕元嘉自己找的。
事发后尤烈第一时间写了密信急报,并告知了折冲府。
等过了几日后,尤烈才发现这些参加宴会的宾客串通了说辞,毕竟死的是一位兵部尚书,如果吕元嘉真的死在了女人肚皮上,他们这些带姑娘赴宴的都脱不了干系。
温涛现在很怕,怕到了骨子里,怕被怀疑是内鬼,急着想将自己摘出去,所以找了齐烨,让齐烨派人去地牢看管剩下那三名妓家。
原因有二,首先,温涛怕这三名妓家被杀人灭口。
第二个原因,温涛也是从某种程度上想要自证清白,他现在谁也信不过,无论是他的上官尤烈还是下面的属官们,谁都不敢信,他想要真相大白于众,而不是变成了无头冤案最后让柳州官场背锅,让他这位同知背锅。
谁都不信任的温涛,只能求助齐烨。
齐烨是从京里来的,就算不是来查案的,将来回了京中也可以将温涛这位同知的反应和表现告知朝廷和宫中,以此来多多少少表明温涛是无辜的。
温涛离开后,齐烨和小二相视而坐,俱是默不作声。
疑点越来越多了,尤其是柳州知府尤烈。
尤烈在没搞清楚怎么回事之前,当夜就写了信叫人送到京中。
还有,按照温涛所说,当时有人建议尤烈派人通知折冲府,让折冲府的都尉到场,在其全程在场的情况下验尸以及进行初步调查和口供记录,最好是做完这些后将尸体交给折冲府。
可尤烈并没有这么做,通知了折冲府,将尸体留在了城中。
最令人生疑的是,三名被关押的妓家,只有尤烈审问过,独自审问过。
这也就罢了,尸体被烧毁后,尤烈并没有增加看护地牢的人手。
按理来说连尸体都被烧了,足以见幕后之人的胆大,为防杀人灭口应该增派地牢那边的人手才对,可尤烈并没有这么干,以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就仿佛毫不担心有人会杀人灭口似的。
“还真让季元思说中了。”
齐烨苦笑道:“殿下觉得,柳州知府应该是最没嫌疑的人,季元思却说,没准是最没嫌疑的人知道自己没嫌疑,所以才有恃无恐。”
“言之尚早。”
小二目光幽深:“尤烈是有反常之举,却烧利弊相干之由。”
“什么意思?”
“杀一位兵部尚书,他有什么好处?”
“他不是主谋呢,其他世家才是主谋,他只是参与者?”
“不,南地任何世家都不会信任他,莫要忘了,尤烈曾出卖过前朝晋王,出卖过孙家。”
“也是。”
齐烨想起来了,尤烈外号小吕布,方天画戟捅义父,谁对他好出卖谁,这样的鸟人,谁敢和他“合作”。
“那接下来呢?”
“等。”
“还是等?”
“不错,等。”
“好吧。”齐烨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对了,还是殿下你睡正卧吧,学生是世子,你是太子,哪有太子睡偏房的道理。”
太子破口大骂:“刚刚孤就在门外,孤都听见了,吕元嘉就他娘死在了正卧之中!”
“哦,是吗。”
齐烨干笑一声:“差点忘了,那让司空朗睡那屋吧,他阳气重,辟邪。”
小二:“…”
…………
柳州府衙,尤烈坐在正堂之中,面无表情的喝着茶。
温涛低头走了进来:“大人,您寻下官。”
“去了何处?”
“下官去了孙家大宅。”
“为何。”
“下官…下官想着世子殿下简在帝心就…就…”
“啪”的一声,茶杯砸在了温涛的脚下,这位堂堂正五品同知大人,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
“温同知,本官的好同知温涛温大人。”
尤烈皮笑肉不笑:“你想要被人小觑,那便辞去官职光着腚在城中走上一圈,莫要叫人也小觑了我柳州府衙,小觑了本官尤烈。”
“下官…下官孟浪,下官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想要结交结交世子殿下,想要痴心妄想离了这鸟不拉屎的柳州入京任职?”
“下官…”
“记住本官说的话。”
尤烈微微哼了一声:“此案便是查了个水落石出,本官这官位也未必保的住,倘若本官失了官位,你这为同知也莫要想着抽身世外。”
温涛眼眶暴跳,猛然抬起头:“大人,下官自从担了这柳州同知,从未做过徇私枉法贪赃…”
“够了。”
尤烈和赶苍蝇似的挥着手:“若是再叫本官知晓你去讨好世子殿下,莫怪本官翻脸无情,要讨好,那也本官去,为保柳州府衙同僚而去,退下吧。”
“是。”
温涛弯腰施礼,转身走出了正堂。
从头到尾,一共说了五次话,就最后这一声“是”,全须全尾说出去了,前四次,就没一次将话说完整的。
望着温涛离去的背影,尤烈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
“若不是出自温家,又痴傻一般读着四书五经,凭你也能做到如此高位,我呸!”
暗暗骂了一声,尤烈这才站起身走出了公堂。
殊不知,一双贼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
趴在屋顶上的阿卓面色极为凝重,大事不妙,本统领走的匆忙,竟忘记了用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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