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烨已经过了和别人交心的年纪了,可对董孝通,他总是有一种莫名的情感。
董孝通是世家子不假,野心极大也不假,却又是个极为复杂的人。
南野那一战,总是历历在目,很多人的面孔,很多人染血的面孔,夜深人静时,如幻灯片一般在齐烨的脑海中闪烁着。
那一战,活下来的人不多,其中包括董孝通。
齐烨缓缓来到了圆桌旁,双眼愈发深邃,缓声开口。
“我们第一次碰面的时候,在京中,你入京,在朝堂上,那时,因为军器的事。”
齐烨微微摇了摇头,自顾自道:“原本你想和我争锋一二,可因为吕老大人身死一案,你必须退让,你董家必须退让,是为自保,之后南关起了战事,你还是要退让,因为太子殿下在。”
缓缓抬起头,望向紧皱眉头的董孝通,齐烨继续说道:“南野一战结束后,你来找我,说了一大通,其实就是想让我给你报功,之后是我要你们联合起来,一起将目光放在关外,第一次说这个事的时候,你急匆匆的坐了下来,坐在了主位旁边的次位。”
董孝通沉声道:“当初在场众人,本官首个附和与你。”
“因利益,为目的,你比其他人更加了解我,所以你才当机立断第一个坐了下来,实际上就是赌徒心态,之后当你们真的见到了关外的利益,你开始寻各个世家,你想要抗衡喻家,你看到了机会,关内,你们董家不配当做喻家的对手,所以你想在关外,假以时日,在关外与喻家一争高下。”
董孝通眉头越皱越深,齐烨叹了口气:“假设,当喻家真的被你们董家压下去的时候,下一步呢,下一步你想要坐在主位上,事实上你本来就是为了这个目标才联络各个世家的。”
齐烨泡了杯茶,走过去递给了董孝通。
“当三道军器监监正,你想影响到南军,军器原因导致南关失利,为了保住文臣的官职,你上阵杀敌,保住了文臣官职,你又想要军功,要了军功,你又为家族谋划,为家族谋划了利益,你还想压所有人一头,不受任何人约束,就算出了关,不受任何人约束了,所有人都要看你脸色,然后呢,你告诉我,你还想得到什么?”
董孝通面色愈发不好看,不言不语。
换了每个人,都会很不爽,被人这般一层一层剥开,一点一点分析,一次一次质问。
“你到底想要什么?”
齐烨凝望着董孝通:“我们一同在城墙上杀过敌,你差点送命,所以我才会问你,你到底想要什么,如果我能给,我一定会考虑,可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自己知道吗,你能告诉我吗?”
董孝通的目光有些闪躲,下意识避开。
“看,这就是你们世家,永远不满足,说好听点,叫做走一步看三步,说的直白点,就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早晚有一天会被撑死,喻家能够成为天下第一世家,第一豪门,不是因为他们吃的多,贪的多,而是因为他们知道何时该闭嘴,何时该收手,钱,赚不完的,权利,不会永远留在一个人或是一个世家的手中。”
齐烨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之色:“你了解我的,你和我一起经历过生死,我将你当朋友,你也说我们一起杀过敌,可你为我考虑过吗,我拿你当半个朋友,你却私底下接触了那么多世家,想要将喻家压下去,确保牢牢坐住这里次位,然后呢,然后就要坐主位,坐在我坐在的主位上,这些我已经料到了,虽然这是很久以后要发生的事,可换了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董孝通手中的茶杯,渐渐冷了。
齐烨回到了圆桌后方,耐心的等待着。
董孝通深吸了一口气:“殿下,拿我董孝通当朋友看待?”
“不错。”
“想不到,殿下,竟将我董孝通当朋友,我董孝通…”
董孝通感动的无以复加:“早知如此,本官何须,何须这般,既然殿下心中有本官,将本官当朋友看待,那本官日后必当…”
“你他妈别跟我装了。”齐烨猛翻白眼:“谁不了解谁啊,你要是再演戏,我真让人砍你了啊。”
“好。”董孝通情绪一收:“反正本官也从未拿你当过朋友。”
齐烨:“…”
董孝通正色道:“敢问世子殿下,屡为国朝立下奇功,又是为何?”
齐烨耸了耸肩:“因为我善。”
“本官,原本以为看不透殿下,可这几日方知,非是看不透,而是殿下也看不透,看不透这世道,看不透人心。”
董孝通抬起头,双目灼灼:“你若爱财,就没有今日南野,没有此时边关,你若贪权,便不会来南关,既不爱财,也不贪权,又为何奔波劳碌?”
“说了你也不懂。”
“是,本官不懂,可殿下想过没有,今日,你简在帝心,明日,太子殿下登基,倚你为左膀右臂,后日呢,后日又如何,后日之君,也如今日这般对你信任如初吗,还是你齐烨的后人,也如你这般长袖善舞游刃有余,或是如你这般既不爱财也不贪权?”
董孝通呷了口冷茶,自嘲一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若不死,便是大军以雷霆之势诛灭九族,可臣…如何叫君不令臣死呢,本官日日思虑,想到了,如喻家一般就好,敢问殿下,若户部侍郎贪墨官粮百万贯,更是犯下祸及全族之大罪,朝廷会论罪吗。”
“自是会论罪。”
“可若这侍郎是喻文州呢,喻家喻文州,犯了祸及全族的重罪,宫中,朝廷,会真的抓了喻家满门吗?”
齐烨哑口无言,沉默,便是回答。
自然不会,喻家的影响力太大太大了,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被朝廷问罪,可换了喻家,宫中会考虑后果,朝廷也会如此,绝不会大动干戈,至少初期不会,只会想尽办法不断削弱喻家的影响力。
“这便是本官为何贪心的缘故,本官犯了罪,祸及全族,喻文州犯了罪,至多没了官身罢了。”
董孝通凝望着齐烨,鬼使神差一般:“为何,凭什么,君是一样的君,罪是一样的罪,为何喻家不能死,凭什么我董家就要满族皆死?”
董孝通霍然而起,拱了拱手:“若殿下敢言,承诺我董家世代效忠大康,世代忠君爱国,宫中,朝廷,便会永远不动我董家,那我董家子弟必肝脑涂地报效国朝,再无一丝私心,殿下,敢说这话吗?”
齐烨,依旧哑口无言。
有一句话董孝通说的不错,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老六不是明君,却是明事理的皇帝,小二,还没当上天子,就算当上了,也不会乱杀无辜,可小二的儿子康珏呢,康珏的儿子,他的孙子呢,谁能保证之后的皇帝都“明事理”,不乱杀功臣?
皇帝这职业也不是应聘上岗的,世袭,基因这种事说突变就突变,鬼知道再过几代康家会出现个什么玩意。
还有一句话,董孝通没直接说,却也等于说了。
别说他董家了,就是幽王府,就是齐家,过了几代,要是子孙不成器,偏偏又遇到了暴戾成性的皇帝,幽王府不会被满门诛杀?
“我不反君,君欲杀我,何故?”
董孝通和气胆大,毫不掩饰:“我不势大,施大者必会打压于我,我不反制,便要身死,若想反制,便要势大,我势渐大,君…自不然敢杀我,这,便是本官,我董家,我等世家,为何贪心不止的缘故!”
齐烨,面色阴沉如水。
旺仔,面色平静如水。
反正,就很水。
这就是齐烨和老六的区别,旺仔和文德的区别。
换了老六,早就龙颜大怒了。
换了文德,早就一声走过场似的“大胆”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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